先帝驾崩后没几年,除了被分权散落的杨家七子,还有就是一众亲王。
先皇陛下有三位兄弟,没参与开国之战,所以也没有什么功劳。大周初立时沾了先皇陛下的福,得以高官进爵入京,一同前来的还有他们的子嗣。当年周家入京之时,也是在宫里闹出很多笑话,几位周氏亲王一路眼睛迷离着坐着驴车到京城,一度以为自己被绑架了。直到看到长安宫殿群才反应过来,这是鸡犬升天了啊,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愣是要把金銮殿柱子上的镶金薄片扣下来拿出去换钱。
先皇陛下问了他们要什么封号,三人竟出奇的意见一致,认为福禄寿三字就不错。先皇陛下哭笑不得的赐了封号:福亲王,禄亲王和寿亲王。也就那时起,周氏一族才真正在朝廷扎根。
若说三位亲王都是乡野庸碌之辈,但是生的儿子却都不一般,周明翰,周明泽两兄弟,周项禹,周元纬四个小王爷早些年也算是长安的少年才俊,人中翘楚。先皇陛下比起三位亲王不知强了多少,生的儿子却是难服众望,小皇帝三岁就被抱上了皇位,一班旧臣也没扶得起。
亲王之后的名声倒是稳稳压过当朝小皇帝,这才是绝对的大忌。民间甚至纷纷议论,大周会不会来个堂兄易主的戏码。
但可惜,先皇陛下驾崩后两年,太后娘娘懿旨一封:削亲为藩,三位亲王的四个儿子各领御林军一支,分守大周四角。名义上还是藩王,实际上到了地方只不过只在州牧之上。
鞭长莫及,根本碰不到长安。福禄寿三位亲王混吃等死,自然最安全,依旧留在长安顶个亲王的名号坐吃山空。
也就从那时候起,天下人才明白两件事:这个国家,表面上姓周,但是内里已然变质了,太后娘娘才是新的王权。周氏王朝的大权也就只是开了个头,只是闪耀了三个年头罢了。加上周氏旧臣这些年被杀的越来越多,周氏的酒壶装了姜氏的酒这件事,早就成了不能说的秘密。
之所以大周的酒壶没有真正换姓,还是因为八十万御林军的兵权在肖遥手里,而肖遥是旧皇死忠,没有人怀疑。所以只要肖遥在,这个国家就不会真正换姓。天下百姓从那时起意识到另一件事,肖遥的兵权不是死锁在他手中的,名义上削权的是杨家和藩王,但是实际上分散的也是兵权。
兵力散分,长安真正握在肖遥手里的兵权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而那些分散在外的兵力,不受皇权惠及,仅凭两半虎符,哪里还能调动昔日的御林军?不消几年就大多失了忠心,变成了亲军。所以远在南疆的杨庭狮营帐里,将士们之间早就流传着一句:不听军权虎符,只看杨氏王旗。
天下人这才从心底里真正佩服起皇宫深处的那个女人,将人心做战场,几大氏族为棋子,这盘棋当真只有她才能落子。虽然说将士在外很可能起了异心,但是三位亲王,杨氏姐弟在长安做质,哪个敢动?
杨殊瞎嘀咕的说了句:“和先皇陛下这样的人一起长大,能养育出四大藩王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混吃等死的庸碌之辈?王权之下,露的太多怕是早就没了脑袋了,这几个老家伙还真是深谙此道,这些年也是辛苦。”
王明低下声说了句:“你也辛苦。”
杨殊笑了笑没有说话。
当年四大藩王离京,宫里还出了一系列“削藩”的条约,其中首卷长书《制藩法例》中第一条就是“两王不得相见”,周明翰周明泽这对亲兄弟就是祭祖也是分开回家,相隔一天,一面也没见。还有诸如什么定时上书,汇报军况,给各州做了什么利民之事等等,都要按时上报。
“你说有一位藩王要反?若是代表旧皇族反了,那确实是打草惊蛇,毕竟已经太平很多年了。”王明说道。
有的人被打压选择顺从,有的人被打压选择反抗,四大藩王这些年处处被压迫,按照他们当年在长安展现的风发意气,反了倒也正常。王明觉得这很合逻辑。
杨殊摇摇头:“我说的反,不是反抗太后娘娘,而是反叛了旧皇族。”
有的人被打压选择顺从,这也很和逻辑。
杨殊继续说道:“这四大藩王相当于被流放数年,早就和地方州牧混在一起,变成了吸食百姓血汗的地头蛇。哪里还记得自己是周氏一族子孙,这四个大概就只有分守凉州的周明翰还有点血性。旷野寂寂,北凉潇潇,终究还是只有他没被磨平了傲骨。不得不说,太后娘娘真的是高……”
杨殊笑着说道:“当年风光一时的藩王倒是被磨平了棱角,他们老爹还在不明事理的装死,为他们有朝一日重返长安做准备,还真是好笑。没等来衣锦还乡重整旧族,倒是等来了一封降书。”
王明皱了皱眉问道:“是哪位藩王求和?”
“策马行行到豫州,豫州这两年高悬忠字旗,和长安遥遥呼应,其心路人皆知。想不到当年被寄望无数的周元纬却是第一个躬身的。”杨舒的心里其实很不是滋味。自己和大姐的境遇何其凄惨,只不过是留在长安的质子罢了。而那些在外历练,被寄予无数厚望的藩王却第一个低了头。
被寄予无数厚望的还有肖将军,还有杨家七子,唯独没有这些年被骂到尘土里的杨殊,何其悲也。
王明拍了拍杨殊的肩膀:“那封降书何时能到?”
“今晚。”
“你打算怎么做。”
“截了这封降书。”
“截了降书又怎么样,还会有第二封第三封,终究是截不完的,这样反而打草惊蛇。再者说了,你能截得了周元纬的降书,也改不了他的归顺之心。这不是徒劳吗?”王明不解杨殊的用意何在。
杨殊嘿嘿一笑说道:“截了降书,再写一封送回去会如何呢?宫里没有收到任何东西自然不会有人起疑,就算查起来了也是死无对证。周元纬那边,收到假回信,应该做何动作他自己是明白的。”
“你打算回信写什么。”
杨殊面色冷下来:“藩王周元纬,在野多年不念圣泽,异心渐起。理应行祖宗之法,诸暨九族,念在为周氏藩王,伤及皇族颜面。特封密旨一道,赐白绫三尺,鸠酒一壶,以面先祖。”
这件事就算事后传到皇宫里,被有心之人探的真相,知道曾经的降书又如何?大周名义上还是姓周,所以周元纬降书何来?投降于谁?太后吗,太后哪里能承认,若是承认了岂不是告诉天下人我真正叛变了周氏王朝?
既然死无对证,那么周元纬这不是谋反是什么?
这一招借刀杀人,不可谓不妙。等到周元纬真的自尽了,那些人笑都来不及,还会有人暗查此中蹊跷?
“你怎么就能确定,周元纬就能真的自尽,万一破罐子破摔,一路打到长安来呢?”
“这样反而更好,因为凭借豫州的兵力,他根本活不到长安,反而坐实了谋逆之名。”
“这不是白白减了旧皇族的实力吗,这对大周来说终究只是有害无益的事。”王明说道。
杨殊说道:“周元纬的死未必就是坏事,其心已异,这不是我们的损失,这是太后娘娘的损失。宫里这些人不去查,他那几个兄弟不会不去查,也让这些藩王胆子颤上一颤,投忠是个什么下场。如果是真的有什么损失,他攻上长安,那些御林军旧人恐会受牵连,别的就没什么了。”
王明点点头,他不知道杨殊这突如其来的家国旗帜为何突然向他伸手,但确实和自己的想法碰在一起了,此时心照不宣就好。关于其他什么风险的事,杨殊必定是考虑过的,自己也就不便多问了。
杨殊淡淡说道:“你知道我为何把惊帆马给你,赤霄是神马,是将骑。而惊帆,是谋士的坐骑。若有一日,我为将,你便为谋。”杨殊语义轩昂,眼睛里闪着点点星光。
王明打趣说道:“我还没答应要不要陪你去呢,少拿惊帆做文章,自己说不动就拿惊帆压我?”
杨殊摸了摸鼻子,一下子被点破,身形瞬间委下来。一副你这小子怎么油盐不进的模样。
“还有一件事,赤霄惊帆这名字虽然听着中听,但是过于官气了。”
“王大学士有何高见?”杨殊拱起手就像学生对老师一样。
王明一巴掌打开杨殊他那双不标准的拱手:“吱吱呀呀就很好,听起来顺耳。”
没等杨殊拿起来好好夸上一番,王明就继续问道:“送信的是什么人?”
“子规中境高手,擅长轻功。”
“什么地方围截?”
“长安城外向南四十里。”
“就凭我们?”
“就凭我们。”
王明苦苦笑了一声。
当晚,两骑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