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就是其中一个。
骑兵队战场冲杀时,都是在第一排,一方面震慑敌军,一方面为后面的步兵壮势,挡下流矢。冲杀时骑兵在上长枪拼杀,下面的战马互相头部撞击,相当惨烈,所以头排战马眼上都蒙上黑布。
由于死伤太过惨重,所以骑兵营的战马人员更迭是所有营帐最频繁的。那些从骑兵营转到其他营帐的将士,只要拍着胸脯说一句:“我是骑兵营的”那底气都不自觉上来几分。
老姜是个例外,他是鹰字营一员,也是年龄最大的一个,他的战马乌蓬也是年龄最大的一匹。乌蓬整整服役了八年,从反抗军成立第一天,到开国入长安列阵游街,一直都在。
杨庭狮对战马的使用和监管也是相当严格,每匹战马记录在册,和将士一样记录功勋。人马一样,粮草齐备时都要吃饱,但战马若是饿着,谁也不许吃饱。尤其是对饥饿时节的管制,烹杀战马的无论功爵多高,撤功杀头,毫不含糊,弄丢战马的同罪。
开国之后先皇陛下更是成立监马司,专门照顾那些战功在身的战马。这些年宫里不少文官对监马司这块只进不出的鸡肋部署意见颇大,但是遭到了监马司那些捧着铁饭碗的人一致反对,在前几年还吵得不可开交。
朝廷对这块的支出更是一年不如一年,那些对战马有感情的,还在监马司任职的老兵都暗地里把一部分战马送到杨家马场来。临走时含着泪和老姜说:“若是杨将军还在长安,这些人便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他砍的。”
开国盛世,将士从战场上的冲锋陷阵变成了巡城治安,骑兵营的存在没了太大的意义,就都解散了。那些昔日战友全部解甲归田,荣归故里,只有老姜舍不得乌蓬,就留在了杨家马场。
乌蓬马战场上眼遮黑布,冲杀陷阵,勇猛无双,反而开国盛世后拿掉黑布就变得暴躁易怒,精神大不如以前。不得已老姜又将黑布给它遮上。
老姜笑着和乌蓬说:“老家伙,你莫不是怕了这太平天下了吧,做了一辈子瞎子。我也怕呀,我们都做瞎子吧。”之后老姜也遮了一条黑布,听觉反而更加灵敏起来,加上眼睛本也不瞎,正常生活没啥问题。只有在御马的时候才摘下黑布,骑术倒也不减当年。
……
老姜停下赤霄,将缰绳交到杨殊手中说道:“小少爷这当真是匹神马啊,只可惜啊,杨将军若在这里骑上它驰骋一番,有生若是能再看到这番景象老姜便也死也无憾了。”
王明看得出来杨殊脸上还是有些难看的,绿蓉更是又拧起眉头。杨殊也没说什么,拍了拍肩膀就让老姜下去了。
杨舒将银马惊帆的缰绳递到王明手中:“这匹是给你的。”
王明摇了摇头,杨舒皱起眉来:“不要?”
“是不是我的还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王明走到面前,轻抚惊帆的背脊。这惊帆看起来比赤霄温顺不少,但是两匹马同根生,血脉相通,脾性上自然也差不了多少。杨家十三副将之一,那位最爱战马恨不得天天和战马睡在一起的石将军说过一句话:“烈,是所有好马的共性,不服管的才是真正有才的,那些温顺如绵羊的,低头求个食还差不多,就和那柔弱书生差不多。”
王明在上阳山上时,骑过野鹿却不曾骑过马,不过大概道理是相同的。
王明翻身上马,惊帆倒是没什么动作,等到王明稳坐住,惊帆忽的向前猛蹿。一点不受缰绳控制,王明一下子也受不住这颠簸,一支脚从脚锁里被扯出来,所以左半身伏在空中。
远处的老姜大惊失色,烈马不服管的时候最喜欢快跑把人颠簸起来,然后瞬停把人甩出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即便是老姜也不能在马下喝住一匹疾驰的战马。
远处马舍外面一个人影就要准备出手,这应该是杨家暗中培养的高手,专门来保护杨殊的人。
王明对自身肢体的控制相当炉火纯青,即便是半个身体腾在空中没有着力点,也能快速将脚收回,稳稳插入脚锁。远处的老姜看到这一幕暗暗赞了一声。
双手扔掉缰绳,死死环住惊帆的脖子。终于,惊帆一个止步,一瞬间的冲力就要把王明甩出去。王明的腹部瞬间腾起,但是双脚死死的插在脚锁里,双手抱住马的脖子,纹丝不动。
但是惊帆被锁了脖子,运力不便,也朝前冲去,正前方是马场的围栏!有经验的马夫都知道,一定不能抱住马的脖子,高速奔跑呼吸的匀称最为关键,锁了脖子容易引起马失控。
王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双手抓起缰绳,双脚脱离脚锁,朝前虚空一蹬,凭借蛮力,再加上惊帆马本就不笨,将惊帆生生拽了回来。偏了方向,绕着马场的跑道跑起来。
这下,王明才算真正将惊帆驯服了。骏马一开始脾气最烈,但是一旦被驯服,逐渐有了灵性便是死心塌地了。两种马最难驯服:一个是刚刚准备认主的,另一种是重新认主的。
这也是为什么骑兵营的战马战死之后补充新的战马,死了战马的将士也要调到其他营帐的原因。因为补充的不只是新的战马,还有新的骑手,旧骑手固然有经验,但是去驯服新的战马所需要的的时间太久,这个时间在战场上是等不起的。
老姜看着王明驾着惊帆纵情驰骋的样子,下意识的摸了摸乌蓬,乌蓬和他一样瘦,它已经很老了。老姜又重新戴上了黑条布。
驰骋三圈才停下,杨殊拍了拍王明的肩膀:“可以啊,你还有多少本事我不知道的。这下倒算是我没捞到人情,变成你小子明抢了我一匹好马了。”
王明本来是不愿意接受他人恩惠的,但是又确实喜欢惊帆。惊帆歪过头蹭了蹭王明,王明说道:“那就多谢杨大少爷啦,这人情依旧算的。”
杨舒倒是觉得新奇:“当真是看不出来你王明能横眉冷对叶成惟,还能对我说出恭维话来,稀奇稀奇。走,让老姜暂时帮你看着惊帆,咱哥俩好好聊聊去。”
绿蓉又皱起眉头来,杨殊虽说纨绔,但是和长安那些富圈子弟极少来往,也极少有人能让他称兄道弟。杨殊是出手阔绰,但是轻重缓急还是知道的,出手就是相送有价无市的惊帆马,这就在意料之外了。
……
杨殊有一句没一句的的聊起天来:“今年南方的收成依旧不好,倒是鱼虾生意好做……看来东海一带这几年要振兴……”上阳山上有一小片麦地,王明对收耕种植有点了解,不过那是在北方,南方什么作物应景收成好就不知道了。所以也就插不上嘴,只是听杨殊一人说。
杨殊下一句一下子拉低声调说道:“这次让绿蓉下江南,明着寻马,实际上是重整了在南方的谍网。这本就是计划中的事,南方那些暗哨隔段时间就得去重整一遍,调动职位的掩人耳目,异了心的该清理的清理。”
长安城里有权有势的几位,在全国几乎都有自己专属的谍报网,这本就是公开的秘密。谍报网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东西,又是地下工作,所以没有主事人的地方难免会出现叛变的现象。所以,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几座快马悄悄出城,去全国各地安抚打赏,顺便调换部署。
但这些事是上不得台面的,所以自然掩人耳目。谍报网对各家世家大族的影响是极大的,尤其那些爪牙很难伸到的地方,一举一动都在掌握之中。
想当年益州州牧刘元章一封反对太后专政,呼吁拥戴小皇帝革党立新的谏书,墨迹还没干就被朱达的暗线发现了。刘家上下四十五口死了二十五,剩下的二十人全部匿迹,据说都是朱达的眼线。
国与国之间更是如此,南国第一诡秘,山鬼,十分精于此道。据说他在大周,北蛮以及其他蕞尔小国布下的谍报网精密到无人可破,用着一套不知全貌就绝不不能勘破的密码。十五年前东方朔出使大周,据说就是前来重新部署谍报网的,但是即便倾动整个云上的司教,也没看出半分端倪。
大周在他国部署的谍报网自然也有,尤其是臣国。
杨舒继续说道;“不曾想,这次却有意外收获,清理一个情报点的时候,那人拿了一个情报买自己的狗命。”
王明倒是相当诧异,怎么杨殊就突然说起这么隐晦的事来。这种机密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杨殊不会不懂,况且也从来没说把王明招入自己的阵营。
“四大藩王之一周明翰,怕是要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