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沿奈河向南四十里,山堆渐起,地势起伏。一处不高的土堆后面,趴着两件黑衣。两匹马被拴在不远处。
快要入秋,天高月清,奈河水汩汩流淌,河中有月,把山堆脚的一小块平地照的分外清亮。
“你说那人子规中境?”王明问道。
“是啊。”杨殊点点头。
王明本以为白天时杨舒是开玩笑的,最差也该带点人手啥的,现在看来连老白都没带。两个连修道之境都没踏进去的低手,莫说是子规中境,就算是来个杨花中境的也未必过得了十招。这哪里是来劫信的,这分明是送死啊。
杨殊终于受不了王明那看待智障一样的眼神:“好好好,别这么看我,等会你就知道了。”
……
半刻钟过后,一串马蹄疾驰的声音传来,两人瞬间警备。只见一人一袭黑衣,驾着快马,飞掠般向这里奔来。
杨殊脸上一抹坏笑,那样子就像是看见哪个姑娘的歌曲儿唱的好了。这要是在环采阁,杨公子一定拍着桌子喊道:“当赏!”
只见从山脚下缓缓走出一身黑衣,这身黑衣倒不像是王明二人穿的那种掩藏行踪的夜行衣,而是一身墨黑色贴身襕衫,将身形束出来,相当纤瘦,罗娟锦绣,在月光下显得相当出彩。这人看身形是个女子,腰身不像其他习武之人一样膀大腰圆,可腰间却系了一把稍显宽大的长刀。
面庞用一具白狐脸面具遮了,长发扎成束垂在背上,英姿飒爽。
杨殊暗暗嘀咕了一句:“这些打过仗的都喜欢蒙个脸吗,我要有这架势我恨不得全脱了让旁人认得我。”
那一人一马看到有人挡道,喝住战马问道:“来者何人欲做何事。”
白狐脸抽出长刀应道:“杀人。”
今夜仍是末夏,空气中却偏偏有着厚重的冷意。
……
在十几年前,整个人族大地也就集结响应了不到十万的反抗军,去对抗战力更盛的北蛮狼骑。叶简赞道:“三军阵上,皆是人族好男儿。”杨家老二杨庭虎却是笑笑反驳:“话却不能这么说,这话要是被咱家那位狐儿脸听到,大概又要拿着长刀追你。”
叶简一拍脑袋,仿佛心有余悸,一群人就乐起来。杨庭狮也就这会儿脸上才会露出除了严肃以外的神色,或是骄傲或是自豪。
杨家七子长女,杨晓寒,三军阵上,十万将士里的唯一女郎。
虽是杨家长女,却效力在肖遥账下,按他本人的话说:“杨家阵上都是臭烘烘的匹夫,除了叶叔叔没几个有趣的,还是肖遥帐子里干净。”
那年杨晓寒也就才十五岁,她叫肖遥从来不叫肖叔叔,就只是叫肖遥。脸上遮了白狐面具,穿一袭黑衣,站在阵前倒是有几分英姿飒爽。据说是杨小姐听到军中将士多嘴说了几句女儿身也能打仗的闲话,气的披上黑衣,面具遮面。
肖遥虽说看起来有几分儒将模样,但是在调兵献策上毕竟不能和叶简这样真正的儒士相提并论。杨晓寒便自告奋勇,成了肖字旗下第一位带刀的儒士。
大别山一战三军挺进,先皇陛下一军正阳关先行,杨家军和肖字旗从两侧各攻一城,两城均被狼骑占领,分别是幽州城和固州城。两座顽城,宛如探囊取物,拿下只是时间问题。
看似是两家军队北上收复人族失地,但在两家旗下的兵士们看来,这却成了一场相对公平的军事竞赛。谁能抢先一步将自家的军旗插在城头便是胜者。
杨家需要收复的固州城比起幽州城,大开大合,除了城墙硬一点却比不上幽州城内里幽深。杨家悍卒挂起撞柱,单凭气势骁勇,在一声声呐喊中生生将四尺厚的城门撞开。那一天杨家悍将的威名,在一声声轰隆声中传开来。
“铁骑猎猎一声响,无力莫做杨家将”
就当杨家军兴高采烈的准备在固州城头插上杨字旗时,却遥遥看见,幽州城头早就飘起一束肖字玄旗。战鼓声响,宣告凯旋之音。
原来,幽州城内里构造复杂,狼骑闭门不出,犹如龟在壳中,打也打不进。杨晓寒笑道:“弹丸腹地,流矢能进,人却不能进。”肖遥才恍然大悟,当即命令将士四面围城,万箭齐发,箭尖带火。一轮射尽再来一轮,直到第三轮幽州城们就自己打开了。人能躲进房子,狼骑却是最怕火,乱窜起来咬死的人可比攻破城后杀的人多多了。
杨家几位主将听到这件事,个个脸上带着自嘲的笑,摇摇头说着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那时候起,三军将士才知道:“这妮子是能打仗的。”
兰陵城前,阵前点将。北蛮神将虎痴连斩七员人族将领,不伤毫发,何等威风。幸亏肖遥上阵扳回局面,北蛮军上响起丧音鼓。北蛮上阵的那位萨河将领也是出言挑衅。
北蛮这是在嘲讽,阵前点将居然出动首领大帅。看来就一个肖遥能打的,底下的将军没一个能上前一战的?肖字旗下牙齿咬得滋滋响,老将汉升就要拍马上阵。
忽见肖字旗下冲出一位黑衣锦袍白脸小将,抽刀掣马,一柄银色长刀横劈掠去,过马,丧音鼓停,萨河头落。肖家军鸣鼓呐喊,两军阵前,只有一位主角,杨晓寒摘下面具,一头青丝缓缓散开。北蛮全军无一人眨眼,打死也不相信这人是女人。
那时候起,三军将士才知道:“这妮子是能杀人的。”
先皇陛下看着杨家七子再看看杨晓寒,都不禁感叹,杨家无怯懦。当然这句盛誉在几年后就被杨殊轻松打破……
……
月光如洗,大河如练。黄沙堆旁,奈河边上,一柄长刀,一身黑衣,三千青丝,杨晓寒拔刀而去。
世间习武之人偏爱用剑,剑乃兵中君子,哪怕行走江湖的女侠客也爱配一柄秀剑。而刀倒像是土匪悍卒,莽撞人才用的,论秀气,论受众都比不得剑。但是用剑之人未必有杀人之心,用刀之人却必有死战之能。
杨晓寒的刀比不得环扣朴刀来的宽,却比一般刀都要长。刀身杀人,刀尖点血。
杨晓寒直劈而下,凝成一道强悍无匹的刀势,直朝那人面门轰去。不愧是杨晓寒,上来第一招就是杀招。那人脚踏马背,凌空而起,避开了刀势。反观还在原地的马,瞬间被掀翻在地,呜咽着再也站不起来。那道刀势在地上留下一道颇长的窄沟,尘土从两边激荡开来。
杨晓寒是上过战场的,一招一式里的杀伐之气可不是江湖上那些纸上谈兵,故作风雅的武夫所能比的。所以上来就是一记杀招,这一招杀不杀人不要紧,敌人的实力却是被暴露的一览无余。遇到些境界低的,甚至直接能一击必杀。
另外情报这种东西也不是可以全信的,留三分疑心最好。说是子规中境就是了?试了才知道。这人反应极快,凌空躲开刀势,看来是个轻功上乘的子规中境没差了。情报上说的是没错。
子规中境,和自己差不多境界,那这人若是没有后手,和自己对战就是必死。
那名信使踏入空中正准备落地找个机会逃跑,毕竟他有任务在身,留下缠斗就算是赢了,误了差事一样倒霉。只听“咻”的一声,像是箭破空一般的声音传来。信使练的是轻功,常于高处视物,眼里远超常人。那信使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杨晓寒的长刀,正朝着自己飞来。
杨晓寒将长刀抛出,自己信步凌空,去追那直直飞去的长刀。颇有一番当年那位唐真人一叶过大江的英姿。轻功胜在敏捷,拉开阵仗,再厉害的近身招式遇到也是头疼。但是弊病也很明显,若要维持住自己的凌空姿态就必须有支点借力。这里是附近少有的黄沙平地,所以,还能让你着地?
信使没办法,借助腰身的蛮力,再次腾挪身形躲开第二刀。但是不想却被刀身撩到,腰间冒出呲呲血流。
杨晓寒踩过那人肩头,过人取刀,握紧长刀转身从空中就要将长刀直刺而下,直逼那人头颅。宛如天上仙人倾注月华倒大江,江水激荡。杨晓寒练的是大开大合的刀法,和刀意不谋而合,像极了杨家那群除了杨殊以外的粗汉子。但是也不尽相同,杨晓寒的刀刀意磅礴,招式却多变。
这一套叫做大江洗月,简单快意就只有五招。对付这个信使只用了“开天河”“抛玉华”两招。
杨晓寒真实境界也就直逼子规上镜,但是专修轻功的人怎可和经历无数杀戮的人对阵?
眼看长刀就要直刺而下,从未见过血腥场面的王明就要掩面不看。忽的一道猛烈的真元劲气从后方轰来,杨晓寒自然是感觉到了,瞬间改变身形,飞身跳到一边。
地上的信使忍痛站起,向后退去。
只听见刚才轰来劲气的方向传来一声苍老的喝声:“刀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