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开岭离开不久，杨舒就进来了。王明摆弄着手上的棋子，头也不抬的说道：“今天我这屋子倒是挺热闹啊，走了一茬又来一茬。”
“怎么，不欢迎啊。算了算了，我走就是了。”杨舒佯装转身要走。
王明笑了笑，也没拦着，摆弄着自己的棋子。杨舒没人拦着，一时间十分尴尬，瞬间就破了功。厚着脸皮坐到王明对面：“这不是我上次派人送来的围棋。”
王明点点头说道：“对，我发现我师父的书上记载了一些横平竖直的线条和黑点，应该就是棋局阵图。今天刚好得空，想来试验试验。”
“您老还是真有雅兴，外面那群穿白衣服的都快冲进来把你吃了，你还有闲心在这里下棋。”嘴上虽然这么说着，杨舒手上帮着王明收拾残局。
“我可一点都不老。”王明说起这句话，忽的就想到刚走的梅开玲：“来一局？”
杨舒也没说答应，起手黑子就落在棋盘中央天元。起手天元，这不是什么聪明的手法，所谓金角银边草肚皮，开局应该占据四边四角，形成围堵之势才对。
王明在山上倒是接触过围棋，每到下山采购吃食，都会在路边看看那些老头对弈。无师不通，自然也看不出杨舒起手棋的道道来。
王明白子落在大目：“昨晚看你对那些人说话的语气，看来你并不喜欢读书人。”
“不不不，长安的读书人，就欣赏两个。”黑子紧随白子而落，大概想玩的是镜像棋局。
“哪两个？”
“一个是我家叶简叶叔叔，另一个是你。”杨舒只是琢磨着棋盘上的局势，也没看向王明。
王明不知道杨舒把他和梅开岭放在一起是吹是捧，不过看他少有的一副认真样子就不管是不是有诈，继续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俩说的话做的事里，有点血肉，有点骨气，况且也是真的有才。那些个宫里当官的，云上那些虚头巴脑的教习，没一个真的肉里长骨头的。”
王明对杨舒能说出这般见解还是挺诧异的，知道他还说完，就静静等他继续说。
此时棋局上，白子已经占据一角，王明走的是“对三清”，是那本书上记的相对简单的一个棋局。这道局只要占据四角其三，就可以呈现出鱼水之势，相互补给，将对手围在一角击杀。但是也相当看中前期运势，第一角布局还简单，布置下面两角时，既要一边布角一边挡敌，还要时刻防备已经布置的角会不会遭人偷了。
黑子似乎还没意识到白子的动作，依然紧随着落子，看起来十分涣散，恍若蚂蚁行军，没有个章法。
杨舒继续说道：“这些人看起来个个书生意气，饱读诗书，若真的扔到沙场上，能有几个有调兵遣将，设局破局的气势和能力？云上和宫里那群老不死的，个个觉得自己心系天下，要匡扶王道正统，大手一挥便要天下生灵赴死，到头来为他们这些人擦屁股的，还是边关那些终年提心吊胆的将士。开国之战打了五年，看起来诗意飘飘的签了几个大字促成了柳下之盟，云上称赞这事耗的笔墨填满三座未名湖也够了。可代价呢？大周人族男丁比起战前，死了一半还多，到头来死的还是百姓。那些云上舞文弄墨的，可曾提到过半句？如若真的国亡了，这些人大抵可以做出一篇什么千古第一哀诗，然后跳崖明志，史书上照样可以把他们夸到千古流芳。他们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曾问过天下百姓想要什么？屁都不是。我心目中的读书人，那是能执笔安天下的，不是整天哀叹东，感叹西的。”
王明不禁抬头看向这个长安第一纨绔，这几句话真的不像是杨舒的风格。他这才想起，杨舒是将门之后，自然要把武道看的比文道重些，但令他想不到的是，杨舒把天下生灵看得比守国将士还要重。
说归说，但是白子已然占据三角，化作大龙，就要把本就溃散的黑蚁冲散。
王明说道：“术业有专攻吧，这些个人确实打不了仗，但是单说治国，确实不是马上功夫能解决的吧。”
杨舒冷哼一声，脸上出现少有的冷酷神色：“治国？大周十三州七十八郡，年年修书报平安，大周就真的平安了？向北三千里中原腹地，半数都成了荒漠，朝廷下发的振粮层层克扣，到手的二成的也不到。这就是这群混蛋所谓的治国？”
白龙已然成势，将几处黑蚁军的主要关节尽数冲散，不消几手，黑蚁必败无疑。
王明怔怔的出神，想起三千里黄沙道上那抹无论怎样都抹不去的红衣，那个瓷娃娃般的小女孩。杀她的是寒疾？黄沙道？还是别的什么。
自己进入长安，在悦来客栈摆了那么大一盘棋，和肖将军布置的第一个计划就是杀掉那个人。那个时候他就知道，真正害死她的，是长安，是长安的这些人。
出神间，按着既定的路线下了几子，必胜局势，不会再有变数了。王明看了看场上的局势笑了笑说道：“看不出来我们杨大公子说的慷慨激昂，兵家布阵调兵的功夫却是不怎样啊。”
王明这句并不是讥讽，杨舒的一番壮志他是十分敬佩的，昨晚诗会上他的一番话就让王明觉得杨舒的内里绝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所以回来的马车上，王明就试探性的问了句“你要装到什么时候”，奈何试探无果。
今天两人私下的一番话更是让王明好生敬佩，但是呢？真如杨舒说的那样，厉兵秣马才能建起国度，文能韬略天下才能安邦。这些东西，这些品质，杨舒都不曾具备。尽管说自己也差不多。
空谈谁都会，但是空口说出来就没人会信。凭借家里背景，族里叔叔财力撑着，杨舒大可混个小官，做个富家子弟，一生富贵无忧还是很简单的。多的，就是空谈了。
杨舒听到王明提前的凯旋歌，嘴角泛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提手落子。那些散落在边边角角的黑蚁军瞬间活了过来，组成几处不大不小的游击小队，趴在白龙身上啃食。
最紧要的一处黑蚁军，一直堵在白龙的龙眼处，使得白龙无力摆尾，只能慢慢等死。
王明大惊失色，仔细一琢磨，才知道是自己出神那段时间内，黑蚁自发连接，自己只顾着既定路线落子，却没注意黑子的动向。
王明抬头望向杨舒，杨舒又换上了一副幸灾乐祸的讨打模样，装作一脸严肃的说道：“这下棋啊，就得审时度势，你看这黑子，看起来就是没有白子有气势。可惜可惜……”
王明看着他怎么都想破戒揍他两拳，但王明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情绪，他不是个笨人，杨舒也是个聪明人。看着是纵横十九道上交手，实际上这一场交底大会，两个人都明白。
王明听到他说到边关铁骑，战场上死伤的将士，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莫大叔。这些年莫大叔幸亏有肖将军暗地里接济着，要不然退伍老兵的生活可是真的不好过。
“如果你有这心，怎么就不暗地里接济接济那些你杨家沙场上退下来的旧部卒？长安其他人你可以蒙过骗过，这些人你稍微动点心思花点小钱就可以收入囊中的一片忠心，你怎么就不去收？”
杨舒看向王明的眼神仿佛在看傻子，佯装着摇摇头说道：“你还真是没上过战场的生瓜蛋子啊。你当真以为我花些钱给这些人送去，慰问慰问，这些人就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允许我站在杨家军主阵之前了？放屁！这些人是沙场上摸爬滚打，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才换来功名的。杨家军姓杨不错，但是是姓杨庭狮的杨，却不是我杨舒的杨，杨庭狮肖遥这帮老将，你真当比常人勇猛几分就被拥着做了将军？这些人哪个不是冲锋在前，以生死换战功的。”
“就凭我逢年过节送点银子就能把脑袋交给我了？有这功夫瞎折腾，还不如多抱几个姑娘呢。”杨舒最后一句话才回归那一副欠打的模样。
王明点点头不再说话，杨舒的认知，超过他的想象。“所以，练练武？修修道？”
杨舒一脸鄙夷，一副我学这个干嘛，谁学这个谁就是吃饱了撑的的模样。
杨舒道：“也别在家呆着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