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卯时,王明像往常一样睁开眼睛。昨夜太过紧张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右手依然按在刀柄上,左手的玉紧紧抓着。
夜雨已歇,晨雾骤起,几缕早晨的光线照进来,屋里一片温馨暖煦——一夜平安。
昨晚保持这个姿势坐了一整宿,身体早就酸胀的不行。费了不少气力才站起来。
没有人来找他麻烦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毕竟他昨晚得罪了很多人。云上,西都尉,甚至还有天下读书人,修道之人。即便这几个势力碍于自己的地位不出手,那些依附他们的亡命之徒,也应该做出反应。
最先有这种觉悟的是西都尉,当初他刚到将军府,尽管没有任何苗头指向他和这些势力有什么关系。但是西都尉还是选择了杀人,人死了就不会卷起任何风浪。
昨天他的举动,更是向长安的很多人表明了“立场”,虽然没有表明,但是足够惹来杀身之祸。然而没有,这让他感到十分奇怪。
正疑惑时,外面有人通报:“小公子,有个叫叶成惟的先生在外面等你。”
王明就更疑惑了,按道理说,昨天晚上他点评了云上的大半教习,几乎都是负面的。加上亲手撕了登云令,按道理说昨晚损伤最惨重的便是云上。
云上超然的地位摆在那里,避免天下人的口舌,自然会选择不去管,也不会对王明做出什么危险举动。毕竟只凭一个人,还真的无法撼动云上在天下修道之人心中的地位。
但同样的,云上也不会做出什么进一步讨好的举动。这样的举动引起的舆论,势必会比前者更盛,而且更加难以处理。
所以叶成惟现在出现在他面前这件事显得很不正常,不合常理。不过转念一想,叶成惟直接来他房间找他,而不是去偏厅,想必也是悄悄来的。
道一声进来吧,叶成惟就推门进来了。王明站起身行礼,叶成惟摆摆手表示不用。
王明对这位云上一人之下的掌教还是心生敬畏的,但是昨天晚上折了他的面子,倒让王明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叶成惟笑着说道:“你小子可以啊,颇有你师父当年几分风采。”
王明听得懂这句话里,没有嘲讽的意思。但也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你师父他,最近可还好。”叶成惟自顾自坐下,问的漫不经心。
“您和我师父认识?”王明没有选择正面回答,莫大叔和他说让他学的机灵点儿。王明坐在他对面,盘腿坐下。
“算不上吧,一面之缘罢了。”叶成惟给自己斟了一杯昨夜没喝完的烧酒,王明想去给他换一瓶新的,叶成惟表示不用。
一杯烧酒下肚,叶成惟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门外,换了一种语调继续说:“很多人盯上你了。”
王明对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倒显得从容,他知道眼前这位没有事不会冒着云上的名声来见自己的。王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但现在你很安全,因为有些人不希望你处于危险。”
王明这就听不懂了“杨殊?”,除此之外,王明想不到还有什么人。
叶成惟摇摇头,继续说道:“宫里有很多老人,他们等了很久了。想杀你的人很多,但是也有人不想你死,两相对峙,你反而是安全的。”
王明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死”这个字,尽管他已经在这个字周围徘徊过。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试图去加入或者得罪任何一方人。唯一有关联的大概就是肖将军,那是他替师父完成一个承诺。至于他和肖遥提到的除掉朱达,也是事关那片三千里黄沙道,而且暂时还没有去实践。
一切的一切,计划之内的,计划之外的,他都还没有去真正的实践。但是各方势力已经关注到他了,其实说到底,他已经成为了一枚棋子。在几方势力之间被来回推搡。
王明还是能想到叶成惟所说的那些老人是属于哪一派的。他昨晚帮杨舒解围,就相当于站在了西都尉的对立面,西都尉的背后是谁,无需多说,所代表的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也不用多说。
宫里有些老人自然还是念旧的,只不过新朝当政,有些东西自然搬不上台面,所以明面上没有一个代表。而现在,终于有了一个代表,这是一个机会,那些人怎么会放弃?这个代表没有任何的牵扯,自然是最优的选择,还得到了肖将军的默认。
一切的一切,变得不言而喻。
“但是你要明白,圣后娘娘的宽容也是有限的,这条路,并没有那么好走。”叶成惟提到圣后娘娘,不自觉压低了几分音调。
“哪条路?”王明反问。他没有选择任何一条路,起码没有明确自己的立场,但是天下人都给他安排了一条路。
叶成惟顿了顿没有挑明,他不知道王明是不是在反推他的立场,继续说:“给你颁发登云令,是大祭酒的意思。”
“我不知道他老人家的意图何在,但总有他的道理。”叶成惟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或许,确实有他的道理。大祭酒是你完全可以放心信任的人,只不过他现在还不能见你。”
“至于西都尉那边,你也不必多想。朱达一向做事周到,昨晚安排了那么大的阵仗,只为羞辱一番杨殊并不像他的风格。大概是他那个儿子自己做的主张,不过,小心朱达。”
叶成惟说到这里特地顿了顿,“你师父和他,关系不太好。”叶成惟想到了一些旧事,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继续说:“这些年杨家和肖将军之间的联系越来越浅。下一个在宫墙内消失的,也不知会是谁……”
叶成惟当然不会蠢到当着王明的面去贬低杨殊,或者贬低杨家什么,杨家这十几年几乎把重心全放在了商贾之上,虽说大周四面边疆全靠杨家,但是说都知道这只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大周的一切运势都起于长安,终于长安,从杨家主力离开长安的那天起,这样的结局几乎就注定了。只不过碍于杨家的底气,还是有很多人不敢真的对他做些什么。很多人说,杨殊就是压死杨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杨殊的风评一直不好,自然的,对杨家接下来的运势走向自然也不会看好。这位杨家年轻一辈的嫡长子,肩上并不能担起他应该承担的东西。
“那您今天来的目的是?”王明没有随着叶成惟的思路去对局势发表什么自己的看法,他只是认真地听,从头到尾没有发表观点。
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会被旁人带偏思路,这样的人是十分可怕的。叶成惟心里这样想。
而王明只要知道云上对昨晚的事没有太放在心上,就足够了。其实不放在心上是不可能的,只不过被人压了下去而已。想到以后这条路还要重新走过,还有点心累的感觉。
王明把今天的谈话拉回了中心,叶成惟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告诉自己这么多事。表现得太过积极,在这座城市始终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所以必定还有后续。
叶成惟淡淡的说:“智深死了,对外说是病逝的。”
王明忽的心中一紧,昨夜那个和他对峙的人,死了。人一旦死了,就会变得更有“价值”。智深的死时机太重要了,就在天下人准备追究他真正身份的时候,他死了。那么所有的猜想必将统统结束,整个事情的重点变成了,为何而死。
王明想去问问细节,却不知从何问起。“对外说是病逝的”叶成惟这么说,那么他就必然不是病死的。王明想去问问是怎么死的,或者说问问是谁杀的。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才是最可疑的那个……
这么多复杂的想法卷到一起,王明说不出话来了。
“一个我们惹不起的人。”叶成惟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们”指的是什么,云上学宫?连云上学宫都惹不起的人,会是谁?再者说了,一个灵族人死在了长安,还是一位赫赫有名的云上司教。这件事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所有知情人都选择了闭嘴,这就说明杀他的人势力何其庞大。
“那些不知情的,或者知情有意针对你的,尤其是天下悠悠众口,势必会把矛头对着你。所以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注意安全。”
“昨晚朱雀街的两个人也不能保护你太久,幸好昨夜的雨很大……我和你说的安全,并不是绝对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总归小心为好……”
王明没想到,自己昨晚认为的平安只是自己的平安,就在院墙之外,已经有人替他挡了不少刀子。那两个人会是谁?难道是肖将军派来的?
叶成惟走了,王明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他实在不知道,有谁会站在他身前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