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这场诗会,虽然最后有些许的遗憾,但是从整体来说,两位少年和四位云上司教乃至数百读书人分庭抗礼,一个占了势,一个占了理,可谓是大获全胜。
两位少年坐上了在门口等候多时的杨家马车,要说杨少爷也确实穷奢极欲。马车都是四匹高头骏马齐拉,车厢内桌板卧椅一应俱全,堪比一间小客房。
夜晚来了场雨,哗哗啦啦,明天的长安城就再也看不到柳絮翻飞了。
这场雨之后,整个长安大概就会炸开锅来,整个长安包括宫里的目光势必会落到同一个人的身上,落在那个少年的身上——那个受封登云令,又当着天下读书人的面亲手撕掉登云令的少年。
这些目光或许会有善意的,会有敬佩的,但是更多的还是恶意的。不仅是少年坏了很多约定成俗的规矩,还因为这个少年和杨殊混在了一起,少年之间的交往或许说明不了什么,但是如果真的有关阵营旗帜,其中深意自然就会有人去细细琢磨。
况且将云上大半教习骂了个狗血喷头,如果所述属实,云上的名声又会受到怎样的影响,那些所谓的大释教士当如何自处?如果王明表达的情绪是真的,那么他选择撕掉登云令的原因究竟是他所说的不耻拿他人之作搏名求誉,还是,真的瞧不起云上?毕竟那最后一句问叶成惟的话是:这便是云上吗?
但是这个王明,最后又扔下一句:我会进入云上,但是不是以这种方式!
这又是为什么?当着天下人的面,掌捆云上学宫?
不过无论外界的猜测舆论偏向哪个方向,都逃不过一个事实:这场夜雨之后,整个长安乃至整片大陆的舆论中心都会指向同一个名字:王明。
……
两个少年坐在车内,脸上的喜悦与惊喜自然是藏不住的,尽管直面千夫所指,和传说中的人物分庭抗礼,颇有一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泰然。但毕竟还是少年,很多东西,很多情绪是藏不住的。
马车行驶的不快,只有车轮踩过青石板,混合着雨声发出的咕噜咕噜声,这样的声音听起来真的相当痛快。向外望去,长安依旧万家灯火,尽管在雨里,也是熠熠生辉,将半个夜空照的透亮。点点灯光照进马车里,照在少年的脸上。
杨殊向窗外望去,觉得没啥意思,这地方呆了十几年变也不变。
王明端起一杯茶水,轻轻抿了,刚刚费了真么多口舌,确实渴了。他先开口问道:“你昨天叫我来参加诗会,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有人刁难你。”
杨舒听到这话,送葡萄到嘴边的手瞬间就停滞下来,老白也是没啥眼力见,站起来托起少爷的手,就把那葡萄塞进少爷的嘴里。
王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心情极好。
杨舒白了老白一眼,老白不知自己做错了啥,委屈的坐回原地。
“你别生气哈,我就是想借你的满腹才学杀一杀这些腐儒的锐气。原本也没打算让你出场,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场面……”
“我的意思是”王明打断杨殊的话:“大可不必,以后直说就好了。”
杨舒会心一笑。低下声来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大人物。”
王明仔细想了一遍说道:“没有。”
“你放……瞎说,你师傅是谁?”
王明又想了一圈说道:“不能说。”
“连我也不能说?”
王明点点头说道:“我师父说如果我惹事了不许提他的名字。”
杨殊细眼一眯,心想果然是他师父的爱徒,说不提他的名字就不提,可是“家师”二字今晚提了数遍不止,论那些老狐狸的人脉能力,还能找不到他师父?
“你真的打算进入云上?”
“嗯”王明点点头。
……
“明天搬到我家来吧,安全些。”
“不去。”
杨殊一想到将军府有肖将军坐镇,也不多劝。
……
“杨殊,你真的不打算读书,修道?”
“不学,我耻与和那些人并肩。”
“那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杨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王明继续说:“我打算修炼了。”
……
“你为什么撕掉登云令”
“那东西本就不属于我”
……
“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
王明习惯性的摩挲了一下藏在衣袖里的那块方玉,这些年当他高兴,生气或者悲伤的时候都会习惯性的摸一下。今晚的情绪很显然是属于前者。
今晚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有闻到那道君子兰的花香了吧。
马车先到了将军府,杨舒和王明一起下车,车夫过来给他们撑着伞送到大门下。他们很默契的走进门去,他们想把今晚的这份欣喜延续的更加长一些。
杨殊到了王明住处,也不把自己当成外人,随口叫来小仆,点了几样点心,要了一壶烧酒。杨殊说这样的佳境时节就应该不醉不归。
不久点心排了一排,王明向小仆点头表示答谢。拿起一块鱼尾糕送到嘴里,格外的香糯。鱼尾糕是用小鱼身上的细肉混合糯米粉做成的软糕,捏成鱼尾形状,看起来颇有食欲。王明本来晚上是不吃东西的,因为又一次在山上的时候,起夜看到师父在偷吃酱肘子,师父就不允许他夜里起床了,
杨殊倒是没啥讲究,偏爱那壶烧酒,边喝边说:“这将军府上的烧酒就是不行,不知掺了多少水,这后厨的油水挺大哟。”
王明看向窗外越来越暗的天空,逐渐化作深邃的蓝色,刚才南阳爵府的一幕幕再次倒映在眼前。他没有多想从未谋面的那位云上的大祭酒,为什么会亲发登云令给他,他只知道这是因为他师父的缘故。他师父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王明一直都这么觉得,包括师兄。
但他没有想到师父的面子居然这么大,他曾经在长安想必一定是个风云人物吧。
想起那些站在南阳爵府大厅上座的那些人,王明还是禁不住的鄙夷,膏粱子弟和掉书袋组成的圈子实在有些侮辱三千大道。
不过想到自己,王明就会越显得自卑,今天在大厅之上看似侃侃而谈,评论起来一针见血。但实际上都只是在背书,并没有拿出自己的东西。从背书到写书,这个过程很漫长,甚至可以说,这就是完全两样东西。
夜深了,王明突然说我要睡觉了,杨殊差点吐血:“不是说好不醉不归吗?你这烧酒一口没动啊”
“谁和你说好了。”
杨殊对这突如其来的送客倒是没什么脾气“也好也好,明天接着喝。”说罢就被老白搀扶着走了出去,杨少爷的酒品和人品一样浅。
王明看着杨殊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又抬起头看向门外的瓢泼大雨,随即关上房门。回到桌旁,端起那杯自己未曾碰过的烧酒,一饮而尽。烧酒劲气最为猛烈,王明又是第一次喝这样的烈酒,一下子火烧到了嗓子眼。
王明除了痛苦的神色,别的没什么表现,他开始收拾东西,把从山上带来的东西裹在一起放到床边。王明坐在床边,将临走时师兄送的四把小刀整齐的放在右手边,左手缩在袖子里,摩挲着那块淡黄色的方玉。
今晚他得罪了很多人,智深大释,云上,还有西都尉,这些人随便一个就能把他置之于死地。他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触犯到了这些人,本来云上会成为他的一张免死金牌,但是最后被他亲手毁了。
王明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杨殊身份摆在那里,不会有人敢动他,但是王明不是,说到底他什么也没有,将军府是个住处,不是避风港。
王明很有自知之明。
今天事态的发展,早就脱离了他那方棋盘上预料的变数。这座城,比他想象的复杂很多。
所有东西都在包裹里,如果真的不敌,大概还有机会把它扔到旁边的烛火里,避免他们循着线索找到师父他们。右手边还有四把小刀,这次没有藏到衣袖里,而是大大方方的摆在手边,摆放在最快能拿起的位置。
如果有人要杀他,想必是有着十足的把握,他很明白自己的准备显得有些多余。但是王明不想死,就像当初对战顾渊的时候一样,他抓住每一个机会,活下去。
窗外哗啦哗啦的雨声越来越大,大雨夜,必有大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