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爵府正厅外极亮,将叶成惟和一干人等的影子拉的很长,映在堂内那些满脸写着不信的人脸上。
大厅堂内陷入绝对的安静,那些盘腿坐在地上的读书人,表情早已凝固。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亲眼见证登云令的颁布,在他们十几二十年的人生里,大抵都做过这样的梦。
在那个梦里,他们一身锦袍,一脸庄严的接受登云令。然后接受家眷亲朋的殷殷祝福,踌躇满志的登上一骑快马,带着此生的梦想,远赴云上。从此山高路远,一片坦荡。
如今,这样的梦真真实实的在他们面前上演,可是,梦的主人却不是他们。这样的怅惘不甘最后都化作了满眼通红,和那点没用的嫉妒。没有人关心他们的心情……
最先回过神来的还是最上层的那几位司教,他们面面相觑,传达出一个共同的讯息。身为云上司教的他们,也不知道这回事。不过随即就反应过来,刚才叶成惟说了:大祭酒亲颁的登云令!这么说,以他们的级别根本无权过问。
若是提前知晓,早就奔至门前,提前唱诵自己的功德,趁机收下作为关门弟子了。哪里还能像今天晚上这样,在大堂之上争锋相论呢?
每年进入云上的人其实不少,各种方式进入的都有。但是收到登云令进入的,却是格外的不同,这代表着一种认可,来自云上最高层的认可。那些通过登云令进入云上的,后来的成就有目共睹,若能巴结上一二,其间好处便不用多说。
加上这几年云上的新生被官宦子弟占了个大半,生源越来越差,凭借登云令进入云上的就更加显得珍贵。
坐在首位的朱之川想站起来说点什么,却发现双脚早已无力。叶成惟在场,他想把手边的茶盏假装无意推倒,弄出点声响,却发现手也不受控制,愣是动也动不得。
接下来是杨舒反应过来,发出一声代表极度兴奋的喝彩声,把场间的人惊醒大半。和老白两个人手挽手,绕着王明唱起歌来。
王明愣在原地,看着杨舒和老白,他有些想笑,却又不知道为何而笑。他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所以很开心,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是我呢?这两种情绪交错在一起,表现在脸上就显得格外的违和,不像是正常的表情。
一纸登云令,从叶成惟手中缓缓滑出,向着王明的方向慢慢飞来。经过场间学子的上方,他们带着崇拜神明的眼神看着那一片薄薄的黄纸。没有人蠢到狗急跳墙的去抢,那黄纸上泛着点点金光,那是大祭酒亲自盖得大印,也是一道枷锁。
如果真的有人试图去更改或者破坏这道登云令,立即就会启动大印里隐藏的法阵。云上那位地位最高的老人,不仅代表着地位至高,更代表着他的境界凡人无法企及。
拂照无数贪婪和渴求的目光,登云令稳稳的落入王明的手中,那点点金光也瞬间湮灭,仿佛找到了真正的主人。
黄纸上确实写的是自己的名字,王明,昌龄郡的王明。王明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去表现。
忽的场间有胆大的朗声问道:“此人从未听过他的名字,殴打高长林,顶撞智深大释,污蔑云上司教,又是个不会修道的废物,实在无品无才。怎么会是他?”
没有人敢质疑云上登云令颁发的权威性和公正性,尤其是那位老人亲自颁发的。大厅里的所有人都不敢,听到有人异议,这才想起确实如此。为何是他?偏偏是这个来自穷乡僻壤,不会修道目无尊长的王明?
没有人敢问,却人人都想知道缘由。有人问了,叶成惟自然就要给一个交代。
王明也看向叶成惟,他虽然知道那个人列的种种罪状都是污蔑。但王明自己也真的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份殊荣属于自己。
叶成惟不紧不慢道:“能写出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这样的千古绝句的人,云上又岂会目不识珠?”
此言一出,场间瞬间轰动,这首残词居然出自这个小子?随口便是千古佳句,这得是多深的阅历和智识啊!场间无人再盘腿坐着了,尽皆站起身来对着王明,不知是表达崇敬还是刚才所言的惭愧,乱作一团。幸好还有杨舒和老白拦着,否则王明早就被淹在人堆了。
与此同时,二楼那座隔间里,也突然泛起一阵真元波动。这样的波动很轻,代表着情绪的起伏。
叶成惟给那个大胆询问的人一个白眼,继续说道:“云上选择王明的其他缘由,就不需要向你一一汇报了吧。”
那人哪里还敢继续追问,吓得站在原地直哆嗦。
被一群人围着,王明又有些气不够喘了,脸上又泛起点点红晕。
王明对着叶成惟的方向恭敬地作了一揖,叶成惟以长辈礼回了。场间那些人也安静下来,等待后续的事。
王明心里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他是有自知之明的。王明指了指坐在高层的那几位司教,缓缓问道:“这便是云上吗?”
那几个老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这个王明功成还不身退,还在叶成惟面前指责他们。真当自己进了云上不过日子了?
这几人内心也是一阵哆嗦,他们都知道王明为何能进云上,一切都关乎那个人。不过叶成惟在这里,他们自然不敢把这个秘密说出来。那个人的弟子,确实值得云上付出这样的诚意。
他们对着叶成惟,脸上的表情算是相当精彩。场间的很多读书人都叹了口气,身为同龄人却远远被人抛在脑后,自小膜拜的一代大师却是一群沽名钓誉之人,这之间的怅惘,失望足够影响他们的一生。甚至,改变他们的一生。
叶成惟给四位司教的眼神自然不会好看,但是这毕竟是云上的家事,不好发作。
王明摇摇头,继续说道:“承蒙您厚爱了,但是很可惜,那首残词,确实不是我所创。”
场间再次安静,今晚的南阳爵府实在太热闹了。
其实内心最波澜的还是叶成惟和那四位司教,他们知道王明能够受封登云令是因为那个人。这是个秘密,如果说出来不仅关系到王明的名声,更关系到云上的名声。因为是故人弟子,就特发登云令收下,他们可以理解,天下人却不能理解。
因为那个人,实在是太过耀眼。
他们也知道王明如果稍微有点脑子也会点头收下,因为登云令这样的殊荣,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的道德使然而去放弃它。所以这本是个谁都不会提起的秘密,顺着事态的发展,就再好不过。
可王明,偏偏就不是“正常人”。
“这首残词出自家师的书,是家师所创,算是我冒名顶替得了好处。”王明望向四位司教继续说道:“云上确实是我心中所向,但是我接受不了这样的虚荣。”
“我会进入云上,但是,不是以这种方式!”
随即,王明将那张黄纸,从中间一撕为二,喀喇一声,落在地上。
黄纸上的大印本就是为王明而设,自然也就只有王明才能毁掉这道命令。
杨舒想冲上前去阻止,但是已经为时已晚。场间很多人呆立在原地,甚至有的人已经跪在地上哭出声来。叶成惟万万想不到这一步,抢救也是不可能,想说几句话缓和一下局势,可这位经纶天下的大学士,竟找不出半点开脱之词来。
四位司教脸上阴晴不定,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份上,他们已经分不清现在的局势对他们来说是好是坏。王明的毁令究竟和他们有没有关系……
王明拍了拍杨舒的肩膀,示意他没事了咱们走吧。人群自然让出一条道来,王明走在前面,向门外走去,杨舒和老白跟在身后。人们望向王明的眼神,五味杂陈。
经过叶成惟身边,王明再次恭敬地作了个揖,随即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