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修道这件事,王明一直是处于一种不急不躁的状态。师父曾经说过:宽行后而宽心。先去熟悉外在,再去提升自己。
尽管他对未知的三千大道有着无上的憧憬,甚至对修道的方式有着自己的一些独到见解。王明还是不着急实践,他还有其他事要做。
四象街将整个长安外城切成了大大小小几百个巷子坊市,也同时划分出了高低贵贱。位于外街的一处简陋巷子,那个离听涛轩不远的地方。王明站在巷口,他曾经来过这里——送莫大叔回家。
走进去才发现,这个巷子比想象中的要简陋许多,看惯了长安市井繁荣的富家子弟们,大抵是不愿意相信长安还有这种地方的。而对大多数长安百姓来说,这样的地方比比皆是。
门没锁,王明直接推门而入,莫大叔的家很简陋,院中一方水缸,缸里的水已经沉了很深的灰。
推开里屋,久违的光线照进屋里,没有带来生机,却扬起阵阵灰尘,在阳光下激荡了许久。王明本能的掩住口鼻。
床上的人用虚弱的嗓音说道:“小娃娃,你来啦。”
“莫大叔我来了。”
王明和莫大叔可以说只是萍水相逢,却在那一天结成忘年交。这种感情说不清,有些人之间的感情需要天地做鉴,而有些人之间,只需一面就感觉是故交。
上次在听涛轩见到莫大叔还是来到长安的第二天,那时候他还意气风发,精神得很。今天就已经卧在床上,不能起身。王明在山上和师父学了点医术,早就瞧出了莫大叔的腿疾积累多年,自己也无能为力。想着这几天长安阴雨连绵,大抵又要犯了,就循着记忆找到了这里。
王明拾掇一把小凳子坐到床前,扶起莫大叔的手腕,细细探脉。
莫大叔也不拒绝,笑问道:“这几天听涛轩没了我肯定很寂寞吧。”
王明回道:“是啊,发生了好多事呢。”
王明知道这几天长安城文坛发生的种种暴动莫大叔并不知道,上次别离后,王明打了高长林,进入将军府的事估计莫大叔也不知道主角就是他。王明也不想他知道,他实际上不想任何人知道,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别人知不知道。
莫大叔艰难的坐起身说道:“今天找我来可是又要问什么”
王明诊脉完毕认真地说道:“左腿的旧疾久积多年,进而惹了腿寒,这段时间连续阴雨,潮气划入创口,怕是寒气已经进了心脉了。”
“就这事?”
“就这事。”
莫大叔嘴角咧起笑来:“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有治这腿伤的钱,还不如去喝点小酒。”
王明不再说话,他知道这样不珍惜身体不好,但是也不去反驳什么。
良久,莫大叔平静下来慢慢说:“你是个好孩子,如果我有个女娃,一定把他许给你。”
“你是个好孩子,但是好孩子在这个地方往往并不占便宜。且不说你就一个人,即便你在这长安有什么依仗,我也这么说。”
王明继续帮莫大叔捏腿,也不作答,静静的听他说。王明并没有和他说这几日的长安轶事都是源于他,也不做任何反驳。
莫大叔轻轻按住王明的手说道:“孩子,以后学的机灵点,学点手段。这地方,没点心计活不久的。往后切不可将自己一股脑儿的傾与他人。”
王明向他点点头。
莫大叔参与过那场开国之战,肖字旗下,碗酒敬忠魂,八百将士一条心。肖将军治军的严苛程度比不上杨庭狮,倒有些儒将的风度,所以早就有传闻说两位将军不和。但是肖将军手下却是极少有不服的,肖遥事事身先士卒,冲锋在前,以一当百。只要肖遥在,肖字旗下就没有腿软的懦夫。真真是用一身肝胆换的上下一心。
莫大叔当年也是骁勇之士,赫赫战功积堆,一路做到肖遥的副官。肖遥的指天剑除了肖遥以外,就属他摸的最多。
玉门关下最后一战,左腿中了一支流矢,害疾至今。
在定国之后的第一次裁军,就解甲归田。这些年肖遥给这些老部下暗中接济不少,尤其那些丢了顶梁柱的家属,更是有求必应。
莫大叔早些年都在行伍之中,接触过最深的人就是肖遥。官富权贵之间的斗争他也是一点也没少经历。那些权贵之间利益权势的斗争,到最后白白死的都是外围的人。
莫大叔不知道王明身上已经发生了什么,也猜不到他将要去干什么。但是那几年总结的经验,有用的没用的,和他说了总是没坏处的。
无权无势,没有大能,在这座城市想要活下去。躲着,憋着,忍着是唯一的生存之道。身在行伍的那些年养出的血腥之气已经被消磨殆尽,但若如今肖遥真的振臂一呼,他再拖着这伤腿,光凭杀气,也能震慑一二。
但眼前的这个少年不行,他还有很多光阴岁月。
王明点点头,轻轻拍了拍莫大叔的手表示自己会的。
王明帮莫大叔探脉结束后嘱咐了几句少吃辛辣油腻,少喝酒。莫大叔呵呵一笑,听你才怪。
王明又把院子里的水缸换上新打的井水,端了不知多少盆水才把屋内擦拭干净。在山上的时候这些活基本都是他干,做起来倒是得心应手。
临走时,莫大叔端详了他好久,看着王明,眼里满是不忍的情绪。末了终于说道“你要是哪天吃不了饭了,你就到肖将军府上报我的名字,兴许还能讨个差事,讨碗饭吃。”
王明没有解释什么,虽然王明没有经历过什么事,见识过多少人。但是骨子里的那种倾心给与他还是能感受到的,这短短的一句话,可能就是这个退役老兵最后的资本。也是穷尽生命,所能给与王明的最宝贵的东西。
“如果哪天,我见到肖将军了,你有什么话带给他吗?”
莫大叔一愣,旋即就以为这大概是王明在和他开玩笑吧。肖将军再怎么平易近人,也不是谁都能见到的。
莫大叔没有拆穿他,因为衰老而深陷的眸子里竟然要泛出些许亮光来。但他没有落泪,他是天策将军的副官,他是肖将军的执剑士。
“如果有幸见上肖将军一面,请你告诉他一声。老莫来生还做肖字营的帐前守卫,定和肖将军同生共死。”
听到这,王明已经知道莫大叔接下来的神态,他在场已经显得不合适了。便不再回答,转身离开小院。
离开陋巷,有种说不出来的怅惘。
刚出陋巷,却迎面撞上了气喘呼呼的杨舒。杨殊和老白两个一边喘,一边相互补充,终于凑出个完整话来:“今晚有诗会。”
王明被这一主一仆吓得一怔,拍着杨殊的肩膀说道:“果然修行有点用的,看你喘的。”
杨殊摆摆手说道:“修那玩意作甚”转而继续问道:“你去不去。”
“不去”
“为啥?”
“我一个人也不认识。”
“长安的那些文柿子都来,你确定不来瞧瞧?”
“不去。不过我倒有一件事想问你,你知道长安哪里有什么比较齐全的香包铺子吗?或者什么贩卖珍惜花卉的地方。”王明问道。
杨舒一拍大腿,差点打到老白,老白赶忙躲得远了点。心想这一块我熟啊,诚然,自从镇南王奉命远赴长安镇守南疆,杨殊几乎是泡在胭脂堆里长大的。
此刻听到向来沉稳的王明问道这个问题,不由得嘿嘿笑道:“看不出来啊。”
王明就算再木讷大概也知道杨殊在想什么,冲他翻了个白眼。就转头准备回府。
“你别走呀,你要找什么珍惜香种,改天我带你去找便是。”
王明停下步来:“倒也不是十分渴求,只是那天闻了一次,不知怎么的就常常想起。倒也想去凤仙居再找一次,只不过再去时,已经找不到了。”
杨殊不作回答,对于他这种文绉绉的逻辑他还是不太能理解的。喜欢?绑来看看就是,费那么多鸟事干嘛?到头来还得费劲去找。从小到大,他喜欢的东西,确实很少得不到的。家里那些有点眼力见的下人基本上隔天就会把他喜欢的送来。
王明边走边问道:“你说会不会真的是人身上的香味。”
杨舒试探性的说道:“要不我让环采阁里的丫头排着队让你闻?”
王明脸刷的一红,知道杨殊又胡闹,就不理他自顾自走着,杨殊跟在身后,在后面跟着老白。这场面,倒是有点滑稽。
忽的,王明又停下步来:“你说今晚的诗会,长安很多人都会来?”
杨殊和老白点点头。
“那给我留个位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