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把夏日的生机尽数浇灭。雨季之后,过了灯节,就是秋天了。
大周建国实际上还不到二十年,文学的底蕴比起天生慧根的灵族南国,自然是没得比。毕竟天下智儒三分,灵族得其二。
在灵族的大儒中,国师王摩诘是灵族永远无法翻越的大山。他在文坛的地位,已然成为一种信仰的存在。
南国颁布的每一个政策,发布的每一条法令,背后几乎都有这位大儒的指点。甚至王摩诘的著作才思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灵族的信仰系统。
灵族人信释道,梵音海伽蓝寺是所有灵族人灵魂的洗涤之地,也是最后的归属。
而在大周长安之中,文坛的发展也不过只发展了十几年。真论文化之正统,自然当属云上学宫。四方阁其二都在为云上学宫服务,其中凌云阁更是云上学宫文课的主力。
因为云上超然的地位,和民间的文学自然不相沾染。而且为了保持其正统的文化思想,云上也从来没有接纳过任何一种民间的文化形式。这种闭塞式的教育方式一直被外界所不齿。
除了差不多十五年前的一个天才少年,也就是十几年来长安城的第一人。那个少年给云上学宫,给这座皇城留下了太多的震撼,一己之力打破云上所有的传统文学。
若不是他早就驾鹤离开长安,估计现今长安的文人墨客都将沉默在他的光辉之下。
现如今,以个人为代表的流派长安城里只有一人,那个人几句诗便可掀翻整个长安文坛,引来文风墨雨。那个人叫梅开岭,一人一派。
而长安的民间文学在十几年的发展中,发展出了“贵族文学”。以官商子弟和大家之女为主力的坊间文学,尽管华而不实,形式偏爱卖弄,但是依然在这个圈子里发展的极为迅速。
毕竟这样的氛围只存在于酒足饭饱的年代。
而在长安真正的民间,以各个书坊为区分划分出了大大小小不少的流派。其实各个书坊间的主流思想也差不多,不同只在于形式,内核还是一致的。但是他们偏爱这种不同,因为有所区分,才能显示出独特来。
在这些书坊间,真要说到不同,大抵只有古派的“循香间”和今派的“玉清小筑”最可为代表。
循香间历史悠久,底蕴深厚,书坊的老人都是那些春闱落榜,怀才不遇的旧时书生,所以以他们为代表的的古派尊崇“壮志难酬的悲绪”。
玉清小筑尽皆是年轻的风流一辈,自诩傲气,词语间都是桀骜不驯的清高脾性。他们推崇的就是“孤高清傲的品性”。
而就在前几天,一首残词引发了这两派之间的一场骂战。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长安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
……
循香间和玉清小筑隔街相望,正是对门。二楼阳台位置更是遥遥相对,看两方阳台是早已排了一排梨树条椅,一条案桌横陈面前。
这场文绉绉的骂战就要开始了。
爱看热闹的长安市民怎么能错过?既然有热闹又怎么能少得了杨殊少爷?
好像是故意等谁一样,街上的百姓早就坐着等了好久,人群里都传来数声骂骂咧咧的声音。也不见得两边楼台有任何先生出场。
骂也就骂了,但却真的没几个走的,看戏的队伍越来越庞大。终于,从人群外围开出一条路来,杨舒摇一把折扇慢悠悠走到前头来。长安城里没人不认识杨殊,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没有多说什么。
走到前头自然有人搬来一把椅子,杨殊顺势就坐下了。几十几百站立之人面前坦然而坐,这种事估计只有杨殊做得出来。
杨舒坐下仿佛是一个信号,两边书坊二楼终于各出一队先生,鱼贯而出,挨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大都配上一把折扇,举止优雅,面如冠玉。
杨殊当然知道这首残词乃是王明所作,想到王明肯定不是那种贪慕虚名的人,更不想一瞬间世人皆知。就没有说出去这首残词的真正作者,他今天就是来瞧瞧热闹,看看这王明随意而作的词到底能被这群冬烘头脑翻出什么花来。
循香间率先出场,那位白嫩嫩的小生对着玉清小筑那边,对着楼下的人群,最后对着最前面的杨殊各作了一揖。然后将左手背在身后,用着让人极舒服的语调说道:“落日楼头,断鸿声里,长安游子。这是何其悲壮的情绪啊,如果不是登科不第,怀才不遇,怎么会写出这样悲凉的情绪来。你们倒说是清高意境,实在是信口雌黄,不辩是非啊。”
说罢,还低下头来略感同情的摇了摇头。
玉清小筑这边,站起一位书生,倒也不紧不慢。依旧是挨个作揖,好不周全。
杨殊在下面倒是看烦了,和旁边一小仆嘱咐了句什么。两个小仆领了命就快跑上了两边的二楼去了,精准的命令下达到两边阳台:不用拘着,放开骂。
此令一出,玉清小筑那位应答的书生掠起袖子说道:“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这是何等的孤独意境啊,那种无人理解的心境你们几人能懂?”说罢还像两边的人群瞅去,仿佛自己真的有万般他人难懂的愁苦意境。
这位先生特地瞧了瞧杨舒,看到他脸上还算正常的表情,这才放下心来。接着说道:“写出此等描述孤高品性的词,作词者定是世外高人啊。你们这些个凡胎怎么能懂?”
杨舒一听,乐了。
循香间这边作答的刚刚收了不用拘着的命令,自然放开许多。用加了一倍的声音力道回道:“友派整天叫嚣个超然物外,也没看出几个仙风道骨的大儒啊”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那你们整条说个愁苦,说个壮志满怀难以抒发,也没看你们那个成了大事了呀”
说到这个份上,周遭的百姓终于躁动起来,对嘛,这才是辩词嘛。
玉清小筑丢出炸弹:“难不成你们质疑我朝道教的正统?你们这是怕不是对道圣和圣姑不敬吧。”
循香间哪里能让?“我呸,道教正统明明是循香间所传,你真当自个是个什么屎尿玩意儿。我真阳祖师十年前墓碑上说的清清楚楚……”
“我去你个……”
说罢不知哪方丢了扇子出去,一下子砸向对方某人的头上。不知谁叫一声:“循香间打人啦……”
双方这才叫嚣起来,祖上三代挨个问候,各种身体器官应接不暇。杨大少爷乐了,长安百姓都乐了。
场面间正热闹,忽然一声清亮的话语打破这平静:“杨大少爷好生雅致啊”
此言一出,楼上的,楼下的,街上的都安静下来。杨舒正看得起劲,忽的有人打扰,不由得气上心头。低下头一看,那人就站在他面前数米。看到是谁时,杨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南阳爵的独子,蔡古。此人在杨花榜上也是有数的高手,因为父亲职位的关系,家里养了不少说客,耳濡目染,在长安贵族文圈里也算是大有名气。
这样的人大都看不起杨舒这种恃才傲物,无才无德的花花公子,所以常常挤兑,暗地不知说了多少坏话。幸好杨舒和那些富家公子大家闺秀长安名媛,没有什么交集,否则杨公子早就找上门去。
“你来作什么妖。”杨舒也不站起来,就坐在椅子上问道。对付这种虚伪之人,
蔡古脸上保持那种极度官方的微笑,用相当礼貌的话语回道:“看不出来杨大公子还是个爱好书墨之人啊,看来环采阁舞文弄墨的雅客定是不少啊。”话中言语几分,刺有几分,大家都懂。
杨树撑起脑袋,懒洋洋的回道:“关你屁事。”起身正欲要走。
“今晚府上各家词友齐聚,举办词会。杨大公子不会不给面子吧。”
话中语义杨舒不会不懂,他杨舒懂什么诗词?这样说,自己一旦拒绝,必然遭到讥讽。正想着怎么应答,忽的想到另一种可能。一脸坏笑,说道:“好,本公子今晚就奉陪。我倒要看看你府上,能有什么珍藏佳酿,美娇舞娘。”
这个回答显然在蔡古意料之外,本想着杨舒拒绝之后就好好讥讽一番,这样一来,对方岂不是自投罗网?想到这,蔡古忍不住笑出来。
……
夜晚,星空深邃,在皇城最中央的最高处的一处宽大露台上,坐着一位身穿红袍的妇人。面容精致,看不出蹉跎岁月的影子。
她浑身散发的气质都在说着同一个词:绝世无双。
他是整个大周最有权势的女人,先帝驾崩,锁小皇帝进冷宫,关了蛮族的月亮。她就是姜太后。
旁边的桌上摆放一张纸,纸上正是那首残词。
她的脚边,蹲坐着一个面容姣好,仿佛瓷娃娃一般的可爱男娃。十五年前,她的脚边位置上站着的是一只丹顶仙鹤。
良久,夜风一吹,那仿佛来自太古的声音慢慢说出,简单,没有感情色彩。
“天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