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酒席时,杨舒就在想,既然是会友,那必然以酒为主,趁着醉意交心。酒劲到时,碰碗摔杯,讲几句豪言壮语,才颇有几分侠肝义胆,壮志豪情,相见恨晚的感觉。
可是王明不爱喝酒,也可以说从来没喝过酒,只用小杯小口斟酌,仿若个世外仙人品茶一般。
王明杨舒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善于交际的人,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场间唯一的动静只有老白在啃白果发出老鼠啃食般的声音。
忽然间,听得一声喊,来自凤仙居门口。喊声道:“那长安守夜人是何人物?我徐剑仙便要在圆月时节,在这凤仙居上与他一战!”
这一声叫喊反而打破了二楼的沉默,两人心里暗自吐了一口气,相视一眼,就移步到栏杆边上。
那叫喊的是一个满嘴胡茬,肚皮微微鼓出的中年男子。一身布衣,脚上的草鞋已经磨破了。头戴一顶斗笠,背负一柄长剑,倒真有几分潦倒剑客的模样。
引得一群人前来围观,人群中自然有人取笑:“你这剑仙的名号该不会是自己封的吧。”哄堂大笑。
世间练剑之人何其多也?那吴家剑冢里,有的是一辈子只碰过剑的剑客,甚至那些终年与剑为伴的老道士也是常有,更别提芸芸众生练剑之人。真的敢称上剑仙的能有几人?若非真有,大抵只有一人救一城的风清子,再者就是吴家那个早就逃离在外的外门弟子,身负江湖追杀令的“万剑”屈寒山。
世间风云之辈,当得上这个名分的,屈指可数。
那个徐剑仙听得人言讥讽,便有些急了。“休要取笑,我前几日救了南国星云圣女之时,圣女封的别号。”脸上洋洋得意之姿,明明是光彩的经历,却有小人得志的既视感。
人群的讥笑声更大了,星云圣女是什么人?整个南国灵族排名第三的权势之人!且不谈自身的实力早已化境,就是身边的保护之人都是有数的高手。何人敢行刺?既然如此,何来救驾一说。
“这么说你是灵族人咯”
“那是自然”徐剑仙轻轻锊起并不怎么顺滑的胡须,有点自豪得意。
南国和大周实力相当,国力势均,两国之间通商来往很是频繁,久而久之,大周境内出现灵族人并不为奇。灵族人看起来和人族并没什么不同,但谁都知道,灵族人有着人类怎么也羡慕不来的天生优势。
那就是修道的天赋,对天地法则的感悟能力,那种几乎与生俱来的天赋,是每个人类或者蛮族人都羡慕不来的。但是,天地是公平的,无论是自然还是社会,都需要平衡。所有灵族的人,一生中都有他们难以逾越的,或者说需要付出以几乎舍弃生命和挚爱为代价的劫难,灵族人称之为星劫。
听到这位徐剑仙说自己是灵族人,人群中难免有心生醋意的修道者,有的便沉默不言。但更多的,便是将醋意化作难听的话的心隘之人。讥笑道:“那你的星劫是什么?该不会是你这一身肉膘?”
此言一出,本就爱看热闹的长安人更是不留情面的大声讥笑出来,人群中七嘴八舌,难听的话更多。
提及星劫,徐剑仙唉了一声,和人群攀谈起他家那位河东之狮……
一时间凤仙居门口好不热闹,此时正是闲暇之时,店里的店小二也堆在门口看热闹,无心驱赶人群。
在一定意义上说,真若有人隔空公开叫战,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先帝建国时颁布《道心令》,头一次将修道纳入政策,鼓励世间年轻才俊修道悟心。也曾公开鼓励世间之人修道切磋,一旦应战,生死有命。
无可厚非的挑战,之所以这位徐剑仙受到这些“不公平”待遇,缘由就在于他所挑战的对手——守夜人。长安守夜人,十里坡战神,之于往来商旅的神一般的庇护者,加之长安市民的添油加醋。守夜人已经是大多数长安修道者的偶像。
更是和肖遥齐名,一明一暗,一里一外,护佑长安的双杰之一。除非像是肖遥这样早就成名在外的神将出手,还能让世人真觉得有一战之力,其他不入名的流沙人物。何谈一战?
“你看他那把剑”杨舒说道。二人居高临下,刚刚的场景自然尽收眼底。
王明这才注意到徐剑仙身上背的那把剑,那把剑很宽,剑乃是兵中君子,品相上讲究一个雅。这把剑却很宽,倒有些阔刀的风味。
“你的意思是他这不是剑?”
杨舒摇摇头说道:“剑自然是剑,可是如果真如他所说,他能够用这把剑发挥出那么强的实力,就真的是个怪才了。如果是这样,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
少年少谙世事,阅历极少,所以他们更愿意相信所听到的,即便所闻所听所见,和事实有着太多的差距。这也是为什么,少年能心怀热血,身骑白马。
因为他们的棱角,他们的思考方式永远是他们最独特的武器。
杨舒看向王明继续说道:“这世上还真有一个人,练的是剑,却从不用剑。”杨舒的笑容逐渐展开,颇有几分郑重的讲出了那个名字:屈寒山。
王明听得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再去看向那个中年大叔的背影时,竟有些说不出的崇拜感。
“吴家剑冢外门弟子,从未修习过内门剑道功法,甚至吴家八位宗师的面都没见过,终日干的都是厨房打杂,帮师兄们端茶倒尿的活。可就是这么个人,一夜之间领悟了吴家老宗师吴长风都没有参透的“万剑”。以一己之身为万剑,打败吴家八位宗师,扬长而去。成为百年间吴家剑冢的第二大奇事,从此再不回吴家剑冢。”
杨舒说话时,语气里是满满的敬畏。又转而变成一种哀叹的语气。
“可惜啊,随他一起离开吴家剑冢的还有一道按了八个血手印的江湖追杀令。吴家那几个老不死的,说什么屈寒山修炼邪功,盖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纠集江湖人脉,追杀屈寒山。”
屈寒山很强,强不过一整座江湖。板指数来,屈寒山已然消失十年。
杨舒的父亲杨庭狮,乃至整个杨家都有招募屈寒山的心意,奈何却得不到半分线索。
“所以你想怎么做。”王明很认真的看着杨舒,杨舒更认真的看着那个徐剑仙的背影。眼神炽烈。
杨舒嘴角的笑意几乎化作一种代表悲壮的符号,杨舒说的很认真,很小声:“我想赌。”王明点点头,没有回答。
十六年,“杨家唯一的败类”跟随了他十六年。文不成,武不就,青楼里混吃等死的长安第一纨绔。杨舒,这样环境下造就的人,更渴望一场胜利。一场足够扳回胜局的胜利。
如果他,杨舒,发掘出了屈寒山并为杨家所用了呢?是不是就真的可以堵住悠悠众口?是不是就真的可以堵住长安杨家这面大旗上的唯一一个窟窿?
杨舒和店小二说些什么,店小二有些迟疑,但也去做了。不多时,就送来一个箱子,不大,却极好看,装饰华美。
正当王明猜测里面是什么时,杨舒已经把箱子打开了——是银票。印有杨家商行字样,还带着些许墨香味的银票!即便是不把这些东西看在眼里的王明,看到这般场景也是震惊了好一会儿。
杨舒抓起一大把银票,脸上没有半分情绪波动,毫不迟疑的将它抛入空中。白花花的银票在空中飞舞,宛若大片光明降临人间,徐徐坠落,落在人群。
人群,在短暂的寂静后,炸了。
哄抢,叫喊,争夺,撕心裂肺的声音在人群中此起彼伏。杨舒继续撒,把箱子倒出来一般的撒,徐剑仙呆立在原地,还没有愣过神来。
人性是经不住考验的。头破血流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些人的状态。
在人群最鼎沸之时,杨舒居高临下,朗声说道:“凡是得我钱财者,传开话去,徐剑仙凤仙居约战十里坡战神守夜人,我杨家,杨舒!买徐剑仙赢!”
徐剑仙立在原地,已经呆了。
就着刚刚几乎疯狂的举动,人群的气氛开始推向高潮,人们高声呼喊着杨舒和徐剑仙这两个名字,凤仙居下,水泄不通。
台下是争抢狂欢的人们,台上是一掷千金的杨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