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王明终于在梦境中醒来。虽然四肢的酸涨感还在,但是浑身的力量已经回来了——他好的差不多了。
他坐起来,意外的发现自己胸口的几处擦伤已经被包扎过了,应该是自己睡得太久,下人进来看到帮他请了大夫。
那天晚上,一来是因为他昏了过去,来不及寻找帮助。二来,他自小在山上长大,受伤是常有的事,这种小事他还没有找人帮忙的习惯。
翻身下床,案桌上有几套衣裳,王明迟疑了一下,随便拿了一套穿上。从小到大,除了道服,他还没穿过什么其他衣服。虽然这几套衣服算不上名贵,但是王明已经很满意了。
王明想着他总该去谢谢肖将军,推开门,久违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很惬意。人总是这样,经历生死之后,一切就会变得春暖花开。
他并不着急接下要去做什么,经过这件事,他反而更加从容,毕竟他远赴长安,还从来没好好看过这长安盛景。长安城里,已经有暗中窥探他,或者想取他性命的人,确实应该格外小心。
在院里走着,迎面撞见一个慈眉善目,嬷嬷模样的人,开口便道:“小公子你醒啦。”
王明估计着这该就是帮他请医生的人了,连忙作揖敬礼:“多谢大娘”
嬷嬷摆摆手说道:“说来也巧,晓寒姑娘的弟弟正找你呢,已经在偏厅等了好些时候了。”
王明满脸疑惑,他到长安城来不到一周,除了莫大叔和丁小乙,还有那差点杀了他的顾渊,哪里还认识其他人?听到这里,便再次向嬷嬷欠身行了个礼,就准备向偏厅去了。
嬷嬷忽的叫住杨舒:“那个公子哥可不是个善茬,比起他姐姐差得远呢。小公子你别和他走的太近哦”
王明点点头,再次行个礼。
王明被领着去自己住处的时候,已经走过一遭了,路还记得。加上他的空间思维能力本就突出,不多时间就找到偏厅。而且,将军府也确实不大。
偏厅里,王明走进来,正在摆弄案上茶几的杨舒看到他,赶忙放下茶具,上前招呼:“你来啦”脸上堆着笑,那笑苦得很,像是苦瓜拧断了碎成渣渣。很显然,这个人平时居高惯了,极少笑。
“我们认识吗?”王明看着眼前这人,用极短的时间搜索了一遍,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你忘啦,那天在环采阁,是我在二楼叫住你问你姓名的。”杨舒说这话时,竟有些嗔怪的语气,真的岂有此理,居然还有人不认识本少爷。
王明这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件事,但是即便有过一面之缘,也应该不算是朋友吧,更不至于登门拜访。又或许是哪个势力派来的人呢
“你找我什么事?”王明直接问道。
“请你吃酒。”杨舒拍拍王明的肩膀,摆出一副很阔气的样子,但其实他和王明一般高,这样装大的样子倒显得有些幼稚。转念一想,又有谁能得到如此殊荣,受的杨家少爷的请客呢?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非亲非故,为何要请我吃酒?你是为了什么事?”逻辑思维相当清楚,丝毫不把杨大公子的地位和恩宠作为做出决定的筹码。
王明这些年也没什么交际,所以他的处事思想很简单,凡事都有理所当然。方式也很粗暴,就直接说了出来,没有什么拐弯和试探。
倒是杨舒有些不自在了,想不到我居然还有遭到拒绝的时候?但他强行把怒意压了下来,说真的,他还有些欣赏王明的脾气。受到我杨舒的邀请居然能佁然不动,还敢拒绝。自小他身边的人都以他唯马首是瞻,甚至隐隐有些怕他。他也慢慢学会享受这种震慑他人,别人怕他的征服感。
但实际上王明压根就不知道他是谁,这样一来倒是杨舒显得自恋了。
尴尬归尴尬,但是杨舒内心却是十分的欣喜,他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自诩高洁却左右谄媚的庸碌之人,王明对他这般回复倒真的颇有几分“真人”的感觉。
杨舒说道:“我叫杨舒。那日看你在环采阁揍了高长林,敬佩你的为人,所以想和你做朋友,请你吃酒。前几天来找你你还在养伤,就没打扰。不为任何事,就是交朋友。”
杨舒报上名讳的时候没有加上自己的家世和地位,因为他真的是纯粹的交个朋友。杨舒有很多朋友,也可以说没有朋友。
王明点点头,看着那么认真回答的杨舒才意识到自己因为被人暗杀的事,表现得过于警戒了。来到长安以后第一次受人邀请,自己反而表现得过于傲气了。这实属不合道理,问道:“在哪儿?”
“啊?什么”杨舒没有反应过来。
“去哪儿喝酒啊。”
杨舒闻言一乐,手中的折扇一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指着门口的方向说“凤仙居二楼,柴胡大厨已经等候多时了。”身后的老白屁颠屁颠就准备走。
王明刚准备抬脚走,忽的把脚轻轻放下来。小声问:“不会又是青楼吧。”脸上那还有些惊恐的表情。
…………
凤仙居,长安城里最好的酒楼。
别的酒楼给自己立招牌大抵会说什么四象街、西平巷……后面加上最地道、或者最正宗之类的修饰词,但是却极少有商家敢称是最好。为何?最好这个词,很含糊却很真切,他代表着一种综合能力,代表着你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第一。
而且为“最好”冠上划分的地方是“长安”。全长安,最好的酒楼,只有凤仙居配得上。
凤仙居位居四象街正中,它的身后直对皇城正门。因为皇城本身地势偏低,所以凤仙居的二楼乃是观望皇城群殿最佳的场所。浩渺如烟,星罗棋布,尽收眼底。
而今天的凤仙居二楼早就被清了场,偌大的二楼只有前方的阳台位置简单的布置了一桌。足可见杨家的资产和实力庞大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杨家七子,四子各守一方便能使边疆安定数十载。其余三子,前些年被“调商安外”的理由安排到万年县和鲁阳县去,其间原因,明眼的都懂。杨舒和杨晓寒的地位就变得微妙起来,常人看来就和做质无异。
即便如此,杨家也掌握了长安一半以上的商产。杨舒的挥霍也就有了资本。这样一个家族,怎么能不让人忌惮害怕?难怪长安传言,松山老胡尤面善,切莫得罪杨家人。
若说杨家非得有什么败笔,大概就只有杨舒了吧。
“纨绔?”听了杨舒的自嘲,王明摇摇头说道:“你还算不上。”
“怎么说?”
“称得上纨绔,起码得具备三点条件。”王明努力回忆这些年极少下山遇到的,极少数碰见富家纨绔子弟的情况。
杨舒敬上一杯米酒,这种酒是昌龄郡一带的特产,是王明家乡的风味。只不过,北方人自家酿的米酒为了驱寒都加了姜,所以浑厚,味道也一般。这杯酒清亮的很,应该只是借了北方米酒的型。杨舒的用心,便足可见了。
王明接过去说道:“其一是,鲜衣。”
鲜衣就是光鲜亮丽的衣服,衣服也是人的身份地位第一代言物。
“我家有自家的蚕丝饲养,女工制衣,什么外域运来的绫罗也不计取数。这个自然具备”
“其二,怒马。”
长安城里的有钱人喜欢养马,或者其他代步的,混有高贵血脉的灵兽,无形中,这确实也形成了长安权贵富翁争贵攀比的一大重要部分。
混有灵兽血脉的马种更是有市无价,前几年长安外城万年县的一户膏粱子弟,打肿脸充胖子,挪用家中半数商资从外域商贩手中求得一匹通体雪白的灵马。最后被同行撤资压价,一时间没有商款压货,身家整个赔了。
那匹灵马也就下落不明。杨舒却是不同,因为他……不缺那点钱。
“我家良驹千万,只不过我爱做轿子……”说到这杨舒不由得讪讪的笑了笑。
王明无力吐槽,这不经意间颇像牛皮的话着实让人牙根痒痒,但是,杨殊说的确是实话。这就更让人牙根疼……
“其三,恶仆。鲜衣怒马恶仆,这才是纨绔。”王明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不会教坏杨舒,但他这确实是他对那些纨绔子弟的总结了。在昌龄郡下山采购时,时常碰到恶仆开路,骑着高头大马的富家子弟。
杨舒一转头看向躲在他身后,独自啃着白果儿,冲他傻呵呵笑的老白出了神……
…………
老白自他出生起就一直随着他,老白不仅聋而且哑,杨舒只记得小的时候犯了错父亲就要拿鞭子揍他,大姐第一个帮忙递鞭子,老白紧紧的抱着他,压在他身上,不让戒板落到他身上半分。就像狗皮膏药一样。
任是几个家仆拉扯,也没将老白扒下来,杨庭狮大怒,下命一起打。
小杨舒听着一板一板落下清脆的响声,伴随着老白愈加难忍的喘声,头一次哭了出来。事后,老白花白的胡子染着鲜红的血,颤巍巍的伸出手掸去杨舒眼角的泪,嘴角傻呵呵的笑了出来。
这么多年,被冠上“杨家唯一的败类”的杨舒,背地里不知受了多少白眼,那些真心的,假意的,杨舒都懂,但是老白确实是唯一一个陪他这么久的。
杨舒忽然想到什么,说道:“你在长安还没什么照顾你的人吧,我府上有几个眼尖手快的……”
“你可别,我自在惯了”王明连连摆手。
杨舒很少遭到拒绝,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热情了,第一天相识就做到这样,属实像是不怀好意。
得收敛些才是啊,杨舒心里这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