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王明本就暗淡无光的瞳孔里,发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光亮。
他苦笑一声,说道:“你输了”
输了?顾渊输了?他们之间何曾出现过赌局?既然没有赌局,又何来的输赢。如果说今晚的生死代表着各自的输赢,现在躺在地上的,明明是王明,输的人,也该是他才对。
“哦?”顾渊没有像一开始那样选择直接否定,他有种隐隐的预感,这个孩子会创造奇迹,他甚至期待这种奇迹发生,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不如你,就算给我三次机会,我也杀不死你。”王明用双手撑起上半身,扔掉那把小刀:“所以我想活,或者说让我之间实力拉近的唯一方式……”
顾渊想到什么:“毒?”没有恐惧,反而是好奇。
王明没有确认,继续说道:“我从进入这里开始,就在空气中投了药,一般的药又怎么骗得了你?”
顾渊的神色,满是新奇,他在期待王明接下来说的话。
“我怕你没有摄入,一次暗器,三次奇袭,都是为了煽风,同时让你发动真元,让药物彻底在你身体里周转,直到你使出清风东来,我才放心。”
王明已经动弹不得了,不过他相信此刻顾渊也是如此。这种药,在他和师兄一起上山打猎的时候经常用,因为他反对箭杀和捕杀的方式,所以在几味草药中提炼出了这种麻痹神经的药物。
王明虽然没有实验过,但是他相信,这样的药物,起码对子规境的高手都有效。
顾渊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脸上是接近诡异的笑,不住的点头。
“你真的很不错,以至于我真的决定我不杀你了。”顾渊看着王明的眼神有些不一样,有种怜惜的意味,又很快,转为杀意:“不过下次,你必死无疑!”
说罢,顾渊只留下一个残影,便消失在黑夜里……
远处的人声已经没了,只听得玲玲的流水声,夜已经深了。
王明半坐在原地,眼神疲惫。他算错了,顾渊并没有受到药物影响,因为没有摄入是不可能的。
王明几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顾渊已经不在子规境了。
仅仅是一个弟子,便在这般年纪超脱子规境,可想见,那传说中的玄关和池鱼,他们的实力已经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至于顾渊为什么不杀他,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夜色很深,王明的心很静,这是他和死亡离得最近的一次,那种无力的感觉,太过真实,使得他一个决心的种子暗暗埋下……
不过说回来,要杀他的人,是西都尉,是那个人。而他的目标,也是那个人,这是不是代表着,朱达已经彻底站在了它的对立面?并且知晓了他的想法?
这不太可能,王明首先就排除了这种可能。王明猜想,白天他打了东都尉的儿子,下午又无伤逼退高通,这其中必有奥妙。尽管朱达并不知道,这整件事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但还是坚持了一贯的作风——杀人。
杀高通?不可能,他是朝廷命官,若是死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朱达。杀肖遥?谁能办到?所以,西都尉的刀刃就落到了王明的脖子上。你对我是利是弊我不知道,但是杀了你,总不会有错。
这就是西都尉。这就是朱达。
今晚的夜色很静,像许多个安宁的夜一样,从表面看,波澜不惊。
浑身血迹的少年踱着步一步一步走到将军府,从偏门回到了房间,他把身上外衣的布撕下来裹住双脚,不留下血迹。一下子倒头晕在了床边。
……
在将军府不远处的那处极幽深的府邸里,一个肥硕的中年人躺在梨花躺椅上,两只手自然垂在两边,两眼微闭,没有鼾声。偌大的府里没有一丝下人走动的声音,可见主人治府极严。
若是在这中年男人身侧就可知,他的身上有着一股极易察觉的戾气,混合着一股血腥之气,那是在血色里打磨数年才会形成的独特气质。周围没有半声虫鸣鸟叫,甚至连风吹树叶的声音也没有,诡异得很。
微微闭着的双眼忽的动了下,问道:“顾渊你回来了”
顾渊停下脚步,也不作揖敬礼“人我没杀”
“哦?”中年男人听到这句话这才睁开双眼,顾渊的办事能力他是知道的。“何故?”
顾渊摇摇头。
中年男人也没继续问,眼皮重新合上,仿佛无事发生。
……
第二天一早,出于一种本能,王明卯时准时醒了过来,习惯这种东西真的可怕,哪怕是身体受伤疲惫至极,也还会受到它的驱使。
王明却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在五息之后翻身下床。他实在太累了,这是他自出生以来受的最严重的一次伤。
小时候曾经在山间追一只野兔时不小心跌落深溪,那种深溺于水中,万物消音的感觉让他窒息。最后被师兄救了上来,但自从那时候起,他就学着不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活着的感觉真的很美好。
只有真正面临过死亡的人,才能明白生存的真谛。所谓,向死而生。
他全身使不上半点力气,尽管本能驱使他坐起来,而且在别人家第一天就赖床真的不好,但是最终还是没能起身。昨夜的外伤更多地已经化作了身上的酸胀无力感,王明索性就不起来了。
不多时他隐约听到门外一男一女两个小仆的议论声,大抵是“该去打扫客人的屋子了”“客人还在睡觉……”纠结了没多久,两人就走了。
就着耳蜗传来的嗡嗡声,王明继续睡了,这是他几年来头一次睡懒觉。
在梦里,他梦见上阳山上春日时开着的不知名的粉色的花,还有秋天时林子里奔窜的野兔子,那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务,当然还有练武的师兄,在躺椅上呼呼大睡的师父……一切微妙到恰到好处。
王明的思绪在梦里得到了极自在的遨游,一遍一遍的数着自己并不算太长的人生。师父说只有快死的时候,人才会快速的遍历自己的一生,或者悔恨或者遗憾,或者得到了安然离开的理由。
王明感觉到自己在试图挣脱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想摆脱什么,但总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再轻盈。
……
王明只练过一种心法,那是他自己悟出来的,没有任何技巧和招式,就是见招拆招。这样的心法是一种本能,这样的本能可不是出生时老天爷附赠的,需要后天无数的修炼。
自在极意功是一种本能,这样的本能对力道的使用程度,身体摆动的幅度,甚至手指伸出的落点位置都到了极致毫厘的苛刻程度。师父说,剑尖很薄,很细,一百只剑同时刺向你,你也必须要调整出最准确的站姿,去面对这一百只剑。因为很简单,你躲不过,就得死,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所以,从王明还不会走路开始,厨房切菜的工作,就一直是他的……
菜刀在手,从两只手拿着都颤颤巍巍,到可以和一般人一样单手切菜,再到流利的切出头发丝一般细的胡萝卜,最后,直至到了每一根切好的胡萝卜须都一样大小,一般粗细。
落刀毫厘不差,力度可以控制在绝对的匀力,王明一共用了十二年的时间,费了不知道几千几万根胡萝卜。
十五年的山中平淡岁月从指缝间溜走,王明每天傍晚都会坐在门口的石头上,等师父的仙鹤飞回来,实际上是看着远方的云霞发呆。
听说云上有神仙,听说远方生活着智慧过人的精灵,听说云端尽头还有远古巨龙的存在……听谁说的?听自己说的。仙鹤归,在王明的脖子上蹭了蹭,王明把早就准备好的果子送到仙鹤嘴边。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五年。十五岁过了不久,一天师父,那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师父捏起胡萝卜丝仔细瞧了瞧。
“有心事?”
王明没有回话。
“那就出去走走吧。”
王明听到这句话居然耳边似有雷鸣,他知道出去走走不是去下山买点豆腐,不是去抓两只野鸡,而是真的,出去走走。
“我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去干什么。”
“其实去哪你自己很清楚,不知道干什么,或许你到了,你就知道了。”
于是,少年下山了。
师父师兄没有远送,师兄还是那样没有感情的望着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
“你也去吧,十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