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人?”顾渊被拆穿了身份,并没有什么羞恼,反而饶有兴致的问起王明来。他不必羞恼,因为一个死人不值得他去羞恼什么。
相反的,他更在乎这个毛小子为什么能猜到这一层。难道是道圣故人?那我怎么不知道?再说了,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可能曾经亲见过道圣玄关的尊容?
想到那个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男人,其实顾渊的心里并没有什么情绪翻涌,玄关是他师父不错,但是他们之间却没有什么实在的感情。那个男人永远站在清风崖的山顶,没有人见识过他的内心究竟在想什么。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就是这一份威严,足可另半数苍生轰然跪下,并且愿意为之肝脑涂地。
顾渊和他生活了十几年,说过的话用巴掌就可以数出来,十几年来,除了玄关的生活起居,顾渊抓不到任何有关他的其他什么习惯或者规律。
即便顾渊和他辞别,玄关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而王明,确实没见过玄关,不过他却曾经去过南溪涧。
那是他很小的时候,和师父一起出了趟远门,他们很少下山,所以王明记得特别清楚。他站在南溪涧的半山亭子里,等师父从阁楼里出来,他看着远处溪水边的一对少男少女,少女活泼,少年忧郁。一个戏水,另一个躺在草地上眼睛望着阁楼的方向。
王明刚才并没有猜到那个忧郁的少年就是顾渊,只是确定了眼前这个要杀他的人,并不是玄关。
因为他那天,亲眼看到,那间小小的,紧闭着的阁楼忽的冒出金灿般的光芒,又瞬间消失,那股力量,温和,神秘却又隐晦。
不久,师父就从阁楼里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跟着他出来,那个跟着师父的男人,一身黑袍,面无表情,脸上有些苍白。好像是受了内伤一般。
在后来的山上生活里,师父无意间告诉他,那个黑袍的男人,叫做玄关。
所以王明可以断定,眼前人不是玄关,又转念一想,才得到了那个隐晦的答案,眼前人,是玄关的弟子,顾渊。
王明站起身来,嘴里说道:“这些年过得很痛苦吧。”王明慢慢向他踱步。
这是一种冒死的行为,但是王明在这其中,找到了另一种可能。
“你臆想自己,就是道圣玄关……”王明紧盯着顾渊的眼睛。
这道目光,却让顾渊忌惮起来,这一种恐惧不是来自羞恼,而是顾渊意识到,眼前这个毛头小子,可能要真的说出他的秘密了……
“清风崖向南极目远眺就是南溪涧山腰的阁楼吧……”王明目光带血。
顾渊却说不出半个字。
“山腰的阁楼住的是圣姑的侍女……”
在那多少个宁静的深夜,顾渊确实极目远眺,望向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溪涧。尽管看不到什么实实在在的事务,可在少年的心里,却能创造出许多关于美好,关于偶遇的故事来,这些故事,成就了顾渊无数个好梦。
目光所及尽头,是他未来的“妻子”——天下人心中,他的妻子。
“山腰再向上望去,就是圣姑……”
“你胡说!”顾渊怒了,结界呼呼作响,好想马上就会碎掉。
确实,那无数个深夜,少年所想象的画面,女主角,都是那个同样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人——圣姑池鱼。无数个香甜的梦里,陪伴的人,都是圣姑,一个全世界都知道,注定属于师父的,那个女人。
突然,一把小刀狠狠的扎入了他的小腹。气在头上,气沉丹田,小腹,就是真元聚集之处……
那把刀来自王明,大师兄告诉过他,你不可能,只带一把刀,你用来杀人的,也绝不可能,是你的第一把刀!
顾渊彻底怒了,真元散开,将那把小刀硬生生逼飞了出去,王明也被震开数十步。
如果,那把小刀真的裹挟了真元,彻底打乱顾渊的真元运转,后果必将不堪设想。甚至,顾渊真的会被奇袭成功。
可是,这一刀,除了蕴含了王明积蓄了很久的力气,别的什么也没有。
顾渊并不在意一个废物临死前的反抗,他更在意的是,有人看透了他这么多年深藏在心里的秘密。
一个素未谋面,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毛头小子。
“你叫什么名字”顾渊问的很平静。
“王明。”回答的也很平静,王明忽的跳起来,拿起小刀,卯足了力气跳起来,朝顾渊头顶刺去,这次的目标,是头顶。
第三把刀!
尽管这种正面的硬刚,显得很蠢,但这确实是他唯一的活着的机会。
经过刚才的失败,他已经失去了第二次奇袭的机会,而他更不相信,顾渊会放过他。刚才拆穿顾渊的秘密,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分散顾渊的注意力。
王明飞身跃起,双手紧紧捏着剑柄,破空而下。王明只练过一种功法,自在极意功,能在缠斗或者对阵的过程中,做出最完美的身法和功法来应对。
练成这样功法的条件是什么?对身体运作的高度支配,对对手招式的近乎预知的能力,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和对手的境界不能相差太多,毕竟再多的技巧在真正的修为差距面前,都是笑谈。
王明在发动第三次奇袭的时候,尽管他事先已经算到,破空而入是最出意料,胜算最高的一种打法,但他依然没有什么把握,因为,实力实在太过悬殊……
尽管握着刀柄的双手相当用力,尽管那破空而下的身形几乎毫无破绽,但是在顾渊眼皮上抬的一瞬间,王明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一股强大的吸力来自顾渊的手掌,来自道家大悟之一:清风东来。
道家崇尚真我之境,飘飘然也。所以和三千大道相连的招式心法都和它一脉相承,崇尚无形的力量。江湖之上向来有气剑之分,气宗冠首当属道家,虽然道家并不能算什么江湖派别,但附属却极多。剑道大宗当属吴家剑冢为首。
王明被那股强大的吸力狠狠抓住,那股力量中竟然蕴含着宛如雷电的力量,瞬间,王明就被那道力狠狠摔在地上,口溢鲜血。
“说真的我很欣赏你。”顾渊瞥了瞥嘴继续说:“我刚刚甚至还在想,我可以把你收了,做我的徒弟。”
顾渊笑了笑说道:“这世上估计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甚至……她也不知道。”顾渊说完话的那一笑,很苦。
是啊,从出生到成年,倾心数十载的梦中人,却还是那么遥远,就像月亮那样,不可得。这种感觉很难受,尤其是对顾渊这种人来说。
隔着他和月亮的,远不止那些虚浮的白云,还有一尊沉重的大山,那是全天下最受敬仰的人,他深深自知,他逾越不了。尽管,玄关对天下人的看法从未表态,顾渊也觉得自己无法逾越。
玄关没有表态,因为他不需要表态,他的决定和天下人无关,他只需要坐在那里,就有无数的定数,一旦决定,谁也改变不了。
而圣姑呢,那种超乎凡尘,和仙人无二的人物,和他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你在害怕什么”声音来自王明。
“害怕?”
“是的”王明点头,根本不像即将死去之人。
顾渊有所震动,他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他也从来不害怕。他的实力在,所以不管是庙堂还是江湖,都会有人相佑。他很骄傲,虽然他的傲气不如梅开玲那般盛意,但是骨子里的那股自信,任谁也无法抹杀。
在清风崖,他和玄关也不是主仆,只是师徒,他从未低人一头。所以,他不懂得什么是害怕。
可是当王明提到这个字眼的时候,他回顾半生,觉得他退缩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任何人都会退缩,这不需要思考,这近乎是一种本能。一种很自然的,面对高山时低下头的本能。
可是顾渊发现,他这种近乎本能的退缩,或许真的是源于内心最低沉的恐惧,畏惧高高在上的玄关,对于圣姑的身份的不可攀,以及清楚自己的渺小,这一切的源头都是恐惧。只不过,这样的恐惧太过浓烈,以至于,让他相信,这是一种本能。
是啊,明明他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却生生被他从一开始,就直接否定了。这其中的心理过程,很简单,却又很复杂。
“我很欣赏你,我只能这么说。”顾渊再次提到这句话“以至于我甚至不想杀你,但是这不可能。”
“我收到的命令不允许你活着”
真的人命如草芥,王明一天之内感受两次。因为自己的孩子挑事被打,就要上门杀人,因为受到命令,就要杀一个从不相熟之人……人命,在这些人眼里,都如草芥一般,尽管有的人还是忠臣,但都改变不了这样的本性。
“我确实是顾渊,也是西都尉的人。要杀你的人,是西都尉。”
可能出于欣赏,顾渊在王明死前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和来处。他说,要杀你的人,是西都尉。西都尉,是一个机构的名字,顾渊在这个机构后面,没有加上谁的名字。也就是说,这个人,可以代表整个西都尉。
因为他就是西都尉,西都尉就是他,他是朱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