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有一天会对我感到腻烦的,江玉成。”黄晓依担心地说。
“怎么会呢?”江玉成回答得挺坚决,“绝对不会的。”
“可我会背叛你,我跟我叔叔毕竟关系不一般,你得想明白。”
“不管你怎样对待我,我都会接受的。我把公司委托给你了,说明我爱你!”
“这可是你说的。”黄晓依吃惊地瞅着她,她的笑容在脸上僵住了。
“对,是我说的。你一定有办法使伟绩发展壮大起来。”
“那你的委托书要公证一下。这样他才相信我,他才能够保证资金到位。”
“好的,你全权处理吧。”
这时电话铃骤然响起。江玉成吃了一惊,她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他:“我很想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没人知道这个周末我会在家里呀。”
江玉成笑着说:“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你只能接电话。”
黄晓依站起身拿起话筒,电话里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一种少有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她又冷淡又陌生地说:“不,我没有看见他。”她向江玉成投来恐慌的一瞥。
电话里又响起嘶哑而又粗鲁的声音。她一边听,一边睁大眼睛,一种可怕的痛苦笼罩而来。他第一次遇见她时,她的眼睛深处潜藏的正是这种痛苦。她闭上眼睛,轻轻摇晃起来。江玉成腾地跳起身子,用胳膊搂住她,悄声地问道:“什么事儿让你这样惊惶失措?快告诉我,宝贝,你说话呀,你怎么啦?”
黄晓依的脸在抽搐,浑身都在颤抖:“他是在我这儿。”黄晓依侧脸瞅了一眼江玉成:“他让你接电话。”说着把话筒递送给了江玉成。
“我的电话?”江玉成直愣愣地接过电话。电话那边正在吼叫着,恶言秽语一起向他袭来。“啊,父亲!”他就像一根棍子愣在了那儿。
突发事件
江玉成惊叫一声:“啊,父亲!”父亲的声音震得他耳膜疼痛,他拿着电话听筒的手也猛烈地颤抖起来,只听父亲骂着他:“你死到她那儿干什么?你真不是我的儿子,你马上给我滚回来。”
“父亲!”江玉成一边对着话筒喊道,一边看着黄晓依。她立刻离开房间去了外屋。
父亲尽量使自己保持冷静,然后说:“桂玉请我无论如何要找到你,你说你小子多狠心。”
“爸爸,我怎么啦,你说呀!”
“我几乎找遍了整个水城,结果你在她那儿,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告诉你,我买了一杆猎枪,再听说你在她那儿,我就堵住你们开枪,打碎你们的脑袋。”
“爸爸,我马上坐飞机赶回去。你告诉我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小燕病得很厉害,你媳妇正在医院看着她,你说怎么办?”
江玉成觉着脚下的地板摇晃起来。急切地问:“什么病?”
“你浑蛋,你的女儿难道你不知道得了什么病?还不是你造成的。”
“哦!”江玉成惊慌失措地觉得嗓子发堵,感觉说不出话来。
“江玉成,我的儿子,你在听我说吗?”父亲说。
“我在听,爸爸。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晚上,桂玉让我一定要找到你。”
“小燕在哪儿?爸爸,她在哪儿?”
“你真让我失望,她在哪儿,在戒毒所呀。”江玉成听见父亲在吼叫着。
“爸,让她接我的电话好吗?”江玉成说,“她一定在听我们的电话,有分机她会听到我们的谈话,她迟早都要知道的。求您了,老爸,你把电话给桂玉。”
“不,她不想接你的电话。”
“那我给她打手机,爸爸,你劝劝我的女儿,我想跟她说一句话。求你了爸爸!”
小燕终于接了他的电话,话筒里静悄悄的,小燕在等待,他先说:“你好吗?我的女儿!”
“不好。”说着她对着话筒就哭了。
“好了。“江玉成安慰她说,“哭有什么用?我马上从这儿出发,看看我能做什么。”
“真的,爸爸?“她半信半疑地问,“你想抛弃我们?”
江玉成痛苦地闭上眼睛,沉默片刻说:“当然不会的。女儿,你好好配合医生治疗好吗?我得同你爷爷说说话。”
父亲接过电话问道:“说吧。”
“是爸爸吗?”江玉成叫了一声。
“废话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痛快说。”父亲仍然像一头受伤的雄狮。
“我这就走。你有什么话要我转告桂玉吗?”
“不用了,只要告诉你快点赶回来,这比什么都重要。她的心已经死了。”
父亲啪的一声放下话筒,江玉成知道父亲嘴里一定还在咒骂他。他心里苦味儿四处流淌。桂玉不打电话来,因为她知道他们的事。父亲打电话来,因为他也知道他们的事,而江玉成一直欺骗的却是他自己。也许这事儿别人会报告他们,比如刘元新,他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呢?家里的电话刘元新也知道。
江玉成的手仍然拿着电话听筒,无法找到更恰当的词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内心世界,他的心情该是多么糟糕呀。为什么他们偷偷约会的地方,竟然有人打进来电话呢?这是个不祥之兆吗?算了,不去深想,听天由命吧。他穿过房间向黄晓依走去。“黄晓依,你都听到了吗?”江玉成问。
“我开车送你去机场。”黄晓依说。
“谢谢,我现在不得不穿衣服了。”说着,江玉成便走进浴室。
黄晓依没有再理他,转身走进卧室,她也急着穿衣服。江玉成从镜子里看着自己一张灰色的脸,胡乱系上了领带。
黄晓依十分同情地盯着江玉成,说:“对不起,我们正式结束了。”
“要是她配合治疗,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她太任性了。我对不起你,黄晓依。”
“不,是我对不起你。”
“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也许下辈子,也许永远不会了。你应该关心一下你的女儿了。现在的医术那么发达,你不用着急,你要好好跟她谈谈,做好她的思想工作,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的。”
江玉成转过身,突然把她拉到怀里,说:“但愿如此吧,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我真的……”
黄晓依推开江玉成说:“你快走吧,你的命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江玉成一惊,不过他又勉强笑了,说:“我的命运错不了,我用生命保护我们的命运。哦,你回去吧,我到了会给你打电话的。”
黄晓依注视着江玉成的脸,抑郁地说:“你是个倒霉蛋,你应该避免给每一个爱你的人带来不幸。千万别打电话了,我要把电话掐了。”
“你浑蛋。这不是我们的过错,而是这个世界的错误。”江玉成说。
“江玉成,我不这么认为,凡事只能靠自己。记住,不要心存报复,千万不要这么做。”说完她转身向她的车跑去。
“黄晓依。”江玉成厉声喊道。但她没回头,开着车一溜烟似地跑了。
江玉成疑惑地登上飞机,从窗户向外眺望。飞机的马达开始轰鸣起来。江玉成前倾身子,双手抱着头,脑袋里猛地生起一个古怪的想法:如果说这是罪过的话,那么这人不是黄晓依,而是他自己。为了她,你抛下病中的女儿,苦苦等待你归来的妻子,仍然辛辛苦苦劳作的父亲,这一切真是让人不能理解呀!江玉成你是没有理由这样做的。
江玉成双手捂住脸,泪珠儿从指缝里汹涌滚落下来。
目瞪口呆
江玉成赶到戒毒所门口,已近午夜时分。警卫让他明天再来,这时候病人们都休息了。江玉成只好坐着出租车回家。
他心情沮丧地走进家里,开门的却是父亲,江玉成愧疚地笑了笑:“爸爸,你还没睡?”
父亲说:“我在给你看家。你去看小燕了吗?”
江玉成说:“我去了,警卫不让进。”
父亲说:“那你先休息,明天再去吧。你吃饭了吗?”
江玉成说:“我吃了,不用管我了。”
父亲说:“我给你弄点水喝。”
江玉成把大衣脱了,坐在沙发上,点上了一支烟抽着,父亲把一杯热水递给他。父亲睡觉去了,他一个人坐在空空如也的客厅里,感觉从未有过的孤独悄悄爬进了他的心头。思前想后,他竟然一夜未眠。
当东方的天空刚刚发亮时,江玉成就开车赶到了戒毒所。他坐电梯很快到了4楼,在一条刷成蓝绿相间的长廊拐角处,他发现一间病房前的长凳子上坐着一个十分疲惫的女人。
江玉成猛然发现是桂玉,喊道:“桂玉,桂玉。”江玉成走近她时,她抬起了头。她面色痛苦而疲倦。“江玉成。”她说,由于痛苦而哭泣声都嘶哑了,“江玉成,你可来了。”她身子摇晃得很厉害,要不是江玉成上前扶住她,说不定会摔倒。“她怎么样了?”江玉成提心吊胆地问。她哭了起来,哽咽着说:“我不知道。医生说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还没有到病危的地步。”她看着江玉成,她那黑色的眸子使江玉成想起了黄晓依,都含着同样的痛苦。江玉成不忍看她的脸。他凝视着那道关闭的门问护士道:“我们能进去看看她吗?”
“你们可以进去一会儿,但不能时间太长。”
“我现在就去看她,可以吗?”桂玉探询地转问护士。
“我去请示一下医生。”
“你还是等一下。”江玉成扶着她坐到长凳上,他坐在了她身旁。
桂玉脸色苍白,江玉成点了一支烟,送到她的嘴唇间。她烦躁地摇摇头拒绝了。脚步声沿着长廊传来了。江玉成抬头一看,护士跟着医生来了。“你们可以进去了。”医生友好地说,并为江玉成打开了门,“但时间不能太长。”
江玉成和桂玉悄悄地走进房间,桂玉屏住呼吸。她的手使劲地缠着江玉成的胳臂,好像很害怕似的。
女儿躺在一个巨大的高压氧仓里面,她那浓密乌黑的头发依然闪着光亮,只是苍白的脸上两只眼睛闭得紧紧的。一根浅黄色胶皮导管从她的鼻孔中连接到床边的输液瓶上,她的呼吸艰难而又痛苦。桂玉向前跨了一步,想去抚摸她,但医生悄悄地阻止了她,说:“现在不要碰她,她需要安静更需要休息。”
“她一直待在里面?”江玉成问道。
“是的,她出现呼吸困难,应该补氧的。”
桂玉默默地站在那儿,她用力抓紧江玉成的手。江玉成俯视着他的女儿,他的嘴唇在颤动,好像要与她说话,但没有发出声来。
江玉成仔细看着小燕,这是他的亲骨肉,他体会到她的痛苦了。她现在无可奈何地躺在那儿,他却无法减轻她的痛苦。他回想着夏天面临考试的最后一次谈话。江玉成跟女儿开玩笑,说她太瘦,不适合再减肥了,应该多吃点肉。小燕调皮地回答道:“我可不敢吃什么肉,我要上大学,或者报考中央戏剧学院,知道吗,巩俐就是从那儿出道的。”巩俐是女儿心中的偶像。她挺幸运,因为张艺谋发现了她。好多女孩子最向往的就是中央戏剧学院,期盼有一天幸运降临,遇上一个张艺谋一样的导演,改变自己的命运。
现在她被装在那个偌大的氧气仓里。他望着她,心里默念着:我的宝贝女儿。她小时候,每天夜里,只要她一哭,江玉成就抱着她来回踱着步。他还一直抱怨说,这孩子像个夜哭郎似的。后来遇到一个郎中给写了一张红纸,说趁着夜深人静,找一棵孤树,贴在上面就行了。记得当时还念咒说:“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行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当初为了寻找一棵孤树,他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转了很多路,才在郊区找到。可现在江玉成不会抱怨了,她很脆弱,连呼吸都不能自主。他祈求着女儿快快好起来。
“现在你们出去吧。”医生小声说。
桂玉隔着玻璃罩两眼盯着熟睡中的小燕,然后推开江玉成的胳膊跟着医生离开了病房。门在江玉成身后轻轻地关上了,一切出奇地安静,他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大夫,我女儿的病情怎么样?”江玉成问。
医生无奈地耸耸肩,说:“难说,江总,无法完全肯定。真的,我不能向你保证什么,完全靠她自己,我们该用的药都用了。关键是她自己没有求生的欲望,她总绝食是很麻烦的。你们应该从精神上鼓励她愉快起来,让她走出绝望的精神状态。她这么年轻不应该有如此绝望的情绪。她一定受过什么巨大的刺激。”
“请你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江玉成双手握住医生的手乞求着。
“你们可以认真想一想,她跟谁关系最好,能够谈得来,这样的人能恢复她的精神。”
“哦。”桂玉用眼睛斜了一下江玉成。
“还不是太严重,对吗?”江玉成不解地问。
“我们和你一样,一定会尽一切可能的。你们不要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忧愁。要是你们自己也急出病来,那就糟了。”他转向桂玉和蔼地说:“你在这儿守了这么久,现在该休息了。我建议快快找她的朋友来,一定动员她配合治疗。”
桂玉眨了眨眼说:“好的,谢谢你了,医生。”
“你得让她好好休息,江总。”他对江玉成说,“今天最好按我的建议去做。”说完医生转过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