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叹息一声,皱巴巴的老脸上表情平静,浑浊的双眼却饱含万千情绪,不甘、疯狂……
他伸出粗糙的手掌摸在秦云脸上,苦口婆心地说道:“这些年来,老头我虽然没教你本事,但给你活做,给你饭吃,给你钱花,把你养到这么大,你也该满足了。你哥哥当年病死,没钱下葬,尸体发臭生蛆,也是老头帮你收殓的。你这条命啊,就是老夫的,现在也该还给老夫了。”
秦云望着老头那双阴翳的眼睛,察觉到自己的命运,双眼赤红,心中就像是堵了快巨石一样难受。
门外,周媚低着头,搬了个浴桶进来,然后奋力把秦云搬到浴桶中,又端来一盆古怪刺鼻的液体,先是一桶桶水倒在秦云身上,然后把那盆古怪液体也倒了进来,液体没过秦云的胸膛,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刺鼻的气味扩散整个屋子,连老头都没忍住咳嗽两声,一双白眉皱在一起。
老头望着忙前忙后的周媚,吧嗒抽了一口烟斗,鼻子里呼出两道淡淡的白烟,自言自语道:“这炼尸啊,也不是个好门道。尸体阴寒,和尸体呆久了,人这筋骨血肉也就渐渐冷了下来。你看我,这双腿跟两节冰棍一样,硬邦邦的都没了知觉。这人也开始发冷,穿几件衣物、裹多少棉袄都不好使。我不教你炼尸,不是怕你将我的本事学去,而是怕你伤害我以后的身体。”
秦云望着老头浑浊的双眼,明白了些什么,眼眶中流下两道浊泪。
“咳咳!”
老头忽然被烟呛了一下,把烟斗甩在周媚身上,呵斥道:“臭丫头,忙完了就去门口守着。”
“是,老爷。”
周媚小心翼翼擦去溅在脸上的火星,捡起地上的烟斗,低着头走出去,轻轻关上房门。
老头收回目光,看向浴桶中的秦云,沉默一会,平静道:“极乐宫不是个好去处,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像你这样的小家伙,去了也是给别人做嫁衣。但我不同,我活了六十年,见多识广,又有底牌,肯定会过的比你好。”
望着老头浑浊的双眼,秦云感到那双眼睛变成两个旋转的黑洞,拉扯着要将他吞噬。他的双眼渐渐失去焦距,意识慢慢变得模糊。
他感到周围漆黑一片,越来越黑,连最后一点光亮都在逐渐消失,仿佛要将他彻底淹没。
但就在此时,胸口猛地传来一阵冰凉,冰凉入骨,传遍四肢百骸,秦云精神为之一振,黑暗退散,模糊的意识陡然恢复清明。
但他依旧动弹不得,只能愣愣的看着老头的额头和自己的额头触碰,那张树皮般沟壑纵横的老脸近在眼前,狰狞如恶鬼。
老头的眼神有刹那错愕,但很快变成木然呆滞。
下一瞬,秦云只觉脑海一阵刺痛,就像是凶狠的怪物在撕扯他的灵魂。
秦云不知道老头做了什么,但他明白,自己要死了……
嘎吱……
门被推开了,周媚一脸疯狂,拿着把刀冲了进来,跑到老头身边,双手握着刀柄,想也没想就朝着老头的腹部直直捅了进去,锋利的刀锋刺进老头肚子,但刀捅进一半就卡住了,任凭周媚如何使力,拔不出来也推不进去。
周媚脸色苍白,咬着银牙,神情有些无措。
“臭丫头,你敢找死。”
老头眼神不再呆滞,反而变得阴戾暴虐,转身爪子往前一探,便挖出周媚一颗眼珠。
他的法术被打断了。
“啊,我的眼睛!”
周媚跌坐在地,口中发出凄厉惨叫,双手捂住自己的左眼,鲜血顺着指缝迅速流下,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
老头把混着血肉的眼珠甩在地上,沉着脸,颤颤巍巍地就要拔出肚子上的长刀,但秦云猩红着眼从浴桶中扑了出来。
秦云神情疯狂,扑在老头身上,双手箍住老头的脑袋,锋利的牙齿撕咬老头的脖子。
“放开,你给我放开!”
老头面目狰狞,不断拍打秦云的后背,推攘秦云的脑袋。
但秦云就像是条疯狗,任凭老头如何拍打,如何推攘,始终纹丝不动,紧紧地箍住老头的脑袋,疯狂撕咬老头的脖子,撕下一块块肉,咬破一根根血管,最后连气管都咬断了。
……
阴森的房屋中。
老头仰躺在摇椅上,双眼圆瞪,歪着脑袋,脸上带着一丝不甘和惊惧,脖子仅剩下一块皮肉勉强连接,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秦云抱头蜷缩在摇椅下的血水下,晕了过去,双眼紧闭,表情痛苦,过几秒就会痉挛一下。
周媚坐在门边,低声哭泣,一边哭一边喃喃:“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过一会儿,她缓缓站起来,走到铜镜面前,放下手掌,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铜镜中,她的左眼只剩空洞的眼眶,柳叶一样的眉毛断成两截,血肉撕裂开一道口子,眼眶周围的皮肉被生生剜去,血液凝固成黑红色,眼眶中还有血水缓缓渗出。
周媚抽泣着,肩头轻轻耸动,哭了良久,才忍住痛洗干净伤口,用药粉止住血,然后从后院拿出草药敷在伤口上,最后以绷带绑住。
望着铜镜中只剩独眼的自己,周媚擦去右眼流下的泪水,抿着嘴唇,把摇椅下的秦云从血水中拖了出来,又为秦云血肉淋漓的后背敷上草药。
不知过了多久,秦云从昏迷中悠悠醒来,摸着脑袋,感觉像是被人搅动过一般,如针扎般刺痛。
他龇着牙,发现自己趴在床上,周媚背对着他,蜷缩在角落低泣着,身子不断发抖。
天已经黑了。
虽然现在是炎炎夏日,但义庄的温度却出奇的低。
秦云闭上眼,老头阴翳的面容历历在目,他的脑袋如同乱麻般毫无头绪,许久才慢慢恢复平静。
他望向不断发抖的周媚,耳畔又想起周媚跌坐在地的凄厉惨叫。
他沉默片刻,用手肘碰了碰周媚的后背,轻声问道:“周媚,你冷吗?”
“我的眼睛,好痒,好痛……”
周媚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秦云沉默片刻,从怀中拿出深蓝珠子放到周媚手上,问道:“现在好些了吗?”
周媚背对秦云,五指抓紧珠子,鼻头轻轻嗯了一声,身子不再发抖,没多久,就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秦云心中松了口气,收回目光,愣愣的望着枕头。
师傅死了,周媚为了救他瞎了一只眼,湘竹姐马上就要成为王铁柱的小妾。
他想到早上王铁柱的不屑和轻蔑,想到老头直勾勾盯着他的阴森眼神。
他感觉自己好没用,就像个废物。
“我一定要修道,一定要变强。”
秦云捏紧拳头,目光越发坚定。
在床上休息片刻,秦云忍着痛楚,从床上爬了下来,屋内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老头歪着脑袋,眼睛睁得大大的,僵硬的躺在摇椅上,就像是一头恶鬼,黑夜里平添几分恐怖。
“师傅一身铜皮铁骨,要是变成僵尸,只怕会比大根哥恐怖百倍。”
秦云走到老头身边,在老头身上仔细摸索起来,不一会儿,就给他摸索出一张人皮和一袋碎银。
人皮枯黄,却极为坚韧,以秦云的力量都无法撕开,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蝇头小字,但秦云没读过书,也不识字,只能暂时将人皮贴身收藏,等以后识字再去阅读。
他猜测,人皮上的文字,要么是老头炼尸的本事,要么是老头铜皮铁骨的本事。
能被老头贴身携带,肯定是好东西。
一袋碎银没有多少,加起来也就三两银子,老头寒疾缠身,腿脚不利索,很多活都干不了,再加上世道不景气,普通老百姓就算家里死了个人,多半也直接丢乱坟岗去了,不会经手义庄。
除非王家这等大族中的重要人物死了,才会将尸体安放到义庄,但这种丧事,半年都遇不上一回……
这一年基本都靠秦云做些杂活维持生计。能有三两银子已经算不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