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南慕白终于知道了现在这个秀色可餐的田芬芳就是当年自己班上那个瘦不拉几的田芬芳时,他不得不感叹一句“真真是女大十八变”。
南慕白爱上了田芬芳,不是单纯的看上眼了,而是发自内心的爱上了。他觉得这个神圣的词只能用在他钟爱的田芬芳身上。南慕白开始茶不思饭不想,日不能思夜不能寐了,这爱情的滋味南慕白开始一个人独尝了,苦涩又甘甜。对田芬芳的思念经常让南慕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我说,南慕白你是不是被厕所里的屎熏坏了,跟个猴似的坐不住,长上痔疮了?”老校长杨国汉嘿嘿笑,调侃着南慕白最近的猴子脾气。
南慕白冲着校长咧嘴一笑,那笑就冒着股傻气。
“你个二百五,我怀疑那天灌篮是不是把你的脑子给灌迷糊了,就跟灌进去了一泡屎尿一样。”老校长杨国汉五十多岁了,是个粗人,说起话来一点知识分子的影子都看不到,骂起人来一般人更是招架不住,但心眼并不坏。后来就当了校长。“这就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当年我为啥咬着牙关被那帮小王八蛋骑在头上拉屎拉尿,为的就是今天站在你们这帮小王八蛋面前,看着你们拉屎拉尿。”老校长几乎每次在升旗仪式上都会讲上这么一句话,就跟校训一样被学生们背的滚瓜烂熟。
南慕白听着老校长亲昵的粗俗话,嘿嘿地笑着,一股一股冒着傻气。陷入爱情的南慕白,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少了一股子较真劲,只要不涉及到原则上的事情,一般都一笑了之。
“嗨,你这个超怂!”老校长嘿嘿地骂着,背抄着手扬长而去。
老校长走了以后,南慕白的心又开始像被一百条毛毛虫抓挠着一样难捱了,对田芬芳的暗恋苦苦折磨着他。南慕白知道,田芬芳是中川大队的,他得想办法多了解她一些。于是,每天散晚学后,南慕白就尾随在中川大队小学生的队伍后面,和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天南海北的侃大山,从社火秧歌说到秦腔京剧,从老黄牛说到小毛驴,从上庄大队说到谷口大队,从谷口大队说到中川大队……南慕白眼看着最佳时机终于要到了,就从他们自家的祖宗说到自家的爹妈,又从他们自家的爹妈说到整个大队的爹妈。
“我爸说了,我们中川大队的老祖宗是侯大队长。”
“那你们中川大队的爹妈是谁呢?”
“我爸说了,我们中川大队的爹妈还是侯大队长。”
“哦,那他侯大队长活得可真够长的,既当你们的老祖宗又当你们的爹妈,都快赶上千年老妖了。我估摸着他是从五指山下钻出来的另一只猴子。”队伍后面哗的笑了起来。
“那你们中川大队除了侯大队长,谁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上川村的侯村长,中川村的侯村长,下川村的侯村长。”
“啥?一个姓侯的管三个村子?”南慕白瞪大了眼睛。
“不是,不是,南老师。是三个村长都姓侯。我爸还说了,上川村的侯村长叫一猴,中川村的侯村长叫二猴,下川村的侯村长叫三猴。他们跟在侯大队长的屁股后面都喊他爸,一猴喊二爸,二猴喊三爸,三候喊大爸。”
“我看还不如叫大猴,中猴,小猴,再加一个侯队长,当个猴王,刚好凑个四世同堂,你们中川大队就叫花果山大队吧。”南慕白嘿嘿地伙在一帮队伍中间笑。
“那你们中川大队哪个男人力气最大呢?”
“住在原先公社骡子棚里面的牛屎老汉。每天背着一个又大又圆的背篓拾回来的粪都冒尖了,里面有牛粪,羊粪,驴粪,骡子粪,还有鸡粪。牛屎老汉背着一大背篓粪,气都不喘,脸都不红,嘴里还咿咿呀呀唱着秦腔呢。我爸说了,牛屎老汉光棍一条,最爱唱的是《寒窑》。”
“那你们中川大队哪个女人最厉害呢?”
“那肯定就是一猴,二猴,三猴子的婆娘了。”
“不对,不对,是大猴,中猴,小猴的婆娘。”
这话把南慕白也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你们中川大队谁家的女子最漂亮呢?”南慕白终于切入正题了。
“老田家的。”
“老田家?你们中川大队总共有多少户姓田的人家?”
“一家,两家,三家……”他们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了,“四大户,十六家。”
“十六家?”南慕白吓了一大跳,这中川大队简直就是田侯两分天下嘛!“那你们中川大队老田家的女子有没有一个叫田芬芳的?”南慕白凑到一个大孩子的身边低声问。
“有。我们大家一致认为,田芬芳是我们中川大队最好看的女子。”大孩子看了一眼南慕白,朝他挤了挤眉毛,嘿嘿地笑了。队伍里面响起了一片坏笑声。
“田芬芳,那个高个子的田芬芳。”
“田芬芳,那个脸很白的田芬芳。”
“田芬芳,那个长着两条大辫子的田芬芳。”
几个孩子此起彼伏的喊叫了起来。南慕白听着他们的叽喳声,心砰砰跳的很快。南慕白在这些个美丽的田芬芳中激动的脸红扑扑的。
“那田芬芳是老田家的吧?”南慕白几乎是明知故问。
“是,南老师,是老田家的。”
“南老师,田芬芳还没有许给男人呢。”大孩子瞅着南慕白嘿嘿地笑着,“不过,我爸说,上门提亲的都快把她家的门槛踩烂了。”大孩子又朝南慕白挤了挤眼睛,“我爸还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南老师,这是个啥意思呢?”
“十句话,有九句话都不离你爸说了,你爸知道的还真是多呢。”南慕白拍了一把大孩子的脑袋,也朝他挤了挤眼睛。
南慕白打扫厕所的生活结束了,他对田芬芳的情况也烂熟于心了。接下来,南慕白的目光就落在了老校长的身上。南慕白觉得,这个赫赫有名的大老粗绝对是撮合这桩婚事的不二人选。的确,南慕白已经在心底设想过无数次这场婚礼了。
“校长。”南慕白蹭到了杨国汉的破办公室。
“南慕白,你个二百五。厕所扫完了?”杨国汉丢掉了手中的一支笔。
“扫完了,每个茅坑里一尘不染。”南慕白向着老校长立了个整。
“你个二百五。最近还冒火不?烧撩得跟个猴子一样坐不住,那有个做老师的样。”杨国汉嘿嘿地笑着,取下耳朵上别着的一支旱烟卷,划着了火柴,吸得咝咝响。
“不冒了,不冒了。”南慕白说着一屁股坐到了校长对面的一条破凳子上。那条凳子像一条正在撒尿的狗一样,三条腿立着,一条腿翘着。“校长,我和你商量个事……”南慕白嗫嚅道。
“你小子,说!别跟个娘们似的扭扭捏捏。”杨国汉吐出了一口圆圆的烟圈,朝着南慕白飘了过来。
“校长,就是……就是……”
“咋?你小子,,你晃什么晃?我就那条招待人的破凳子,你别给我晃断了腿。”杨国汉升直了身子,烟卷吸得冒起一股股的青烟。“什么事,说吧!难不成还想义务再扫一个月的厕所,争做学生们的好公仆?”杨国汉嘿嘿地笑着,烟圈吐出了一个又一个。
“校长,我想着要你给我说个媒。”南慕白突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满脸憋得通红,顷刻间,凳子哐当一声翻倒在地。
“啥?做媒?”杨国汉吸进去的一口烟还没有吐出来一个圈,就呛在了嗓子眼里,“咳”杨国汉呛得连打了几个喷嚏,“你个坏怂,我的这把破凳子早晚要折在你手里,难怪呢,我说你最近屁股上跟长刺一样,原来是想着哪个女娃呢。”
“是。”南慕白直挺挺地立着,大声喊了一声。
老校长抬头看着直挺挺立着的南慕白,“你个二百五,给我坐下,抬头看你,看的我脖子都酸了。”杨国汉把嘴上叼着的半截旱烟卷吐到了地上,用脚踩灭了。“说说,看上哪家的女娃了?这回不是上庄大队的吧?”
“不是。”南慕白一把拎起凳子放好,咚的一声就坐到了那条破凳子上,那条凳子眼看着就要像一条刚撒完尿准备卧下去的狗了。
“你个二百五,慢点!你没觉察到你屁股底下的破凳子马上就要垮掉了吗?坐烂了,我叫你大给我赔。”杨国汉嘿嘿地笑。
“是中川大队老田家的二女子田芬芳。”南慕白完全没有关注到屁股下面的破凳子,他的心思全在田芬芳身上。
“啥?老田家的女子?”杨国汉弯下腰,凑近了南慕白,“还是那个叫芬芳的女娃?”
“嗯。就是那个叫田芬芳的。”南慕白用力点了点头。
“你个小子,芬芳那女娃可是一川道的能干女子。别说一个中川大队,就是咱们几个大队加起来,芬芳那女娃也是数一数二的。你说说,你咋就打上那女娃的主意了?”杨国汉更加凑近了南慕白,满嘴的旱烟味,熏得南慕白差点背过气。
南慕白冲着老校长嘿嘿地笑着,冒着一股一股的傻气。
“你个二百五,平时能耐的不行,一到女子身上,咋就成个憨憨了呢?”杨国汉抽了一巴掌在南慕白的头上,“行,这个媒人我中意,凭芬芳那女娃的长相和人品,刚好用来挫挫你心高气傲的锐气。我杨国汉就是喜欢做俏女子和俊后生的媒人。”杨国汉拍了南慕白一巴掌之后,又拍上了自己的大腿。
“校长,你和中川大队的老田家很熟吗?我怎么觉得田芬芳被你说的就跟自己的亲闺女似的。”南慕白摸着自己的脑袋,嘿嘿地笑,冒着一股一股的傻气。
“你个小子,我喝过的西北风比你吃过的谷糠还要多,咱们这上上下下几个大队有哪个地方是我杨国汉不熟悉的?你就等着做你的新郎官吧。你小子有福了,走狗屎运了。”杨国汉高兴地在地上走来走去,唾沫星子横飞四溅。
杨国汉果然没有食言,南慕白娶回了中川大队花儿一样的田芬芳。办喜事的那天,杨国汉坐在上首席位,接过来南慕白和田芬芳敬上来的喜酒,当着众人的面指着南慕白的鼻子说:“你个小子,从今天起,芬芳就是你们老南家的人了,以后你要是不对人家好,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不罚你扫厕所。”席上爆发出一片叫嚷声。
南慕白吐出了口里的最后一口烟,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老校长早已经化在了黄土地里,可是,关于老校长的记忆,却还是那么的清晰。南慕白抹了抹眼角,蹒跚着脚步跨进了院子。田芬芳还是闭着眼睛躺着,南慕白知道,妻子其实并没有睡着。老校长要是泉下有知的话,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安息的吧!南慕白辜负了故去老人对自己的嘱托。因为他南慕白,当年中川大队最美丽的一朵花马上就要干枯凋零了。南慕白拿起棉签蘸了点水,润了润妻子没有血色的嘴唇,爆起的皮下面也是白茫茫一片,南慕白看着妻子,心疼得快要抽在一起了。他后悔当年的自私,如果他没有从张曦的手里横刀夺爱,田芬芳的一生就不会是这样的,她今天的生活肯定衣食无忧,过的富足而幸福。可是,爱情本就是自私的,经历了情敌间的明争暗斗,最后抱得美人归的南慕白,怎么也没有想到,多年之后,是他将最爱的女人推向了死亡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