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老百姓喜欢凑热闹,即使入了夜,街上仍旧喧闹。孟姑娘与花碾坐在轿中,花碾在打盹,呼噜声极大,孟姑娘找了件锦裘替花碾披上,随后静坐了一会儿。
孟姑娘眼里仍有一池秋水,沉思时美得不可方物。
路过孟府时,不用随行的小厮通报,她便知道,缓缓的掀起窗帘,眼神里没有多大流转之情,却多了几分疑惑,问了一句:“什么时辰?”
“禀姑娘,亥时了。”
“亥时?”孟姑娘瞧着孟府的大门,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很快,她便放下了帷幔,嘱咐道:“快些吧。”
她瞧着环绕在孟府周围若隐若现的诡异蓝烟,这些偷人皮的丑狐狸,竟然偷得如此光明正大!
小厮只当是,此处的喧闹让她有些不适,便加快了赶马的速度。
入宫时,宫门口有另一个小厮接应,两位小厮互相查看了令牌,孟姑娘与花碾便被领进宫了,宫内不同宫外,宫墙高大巍峨,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只怕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宫内冷清,这一路走到勉绮轩——天子为孟姑娘安排的住所,竟然一个人也没有遇到。
勉绮轩是栖霞殿的偏殿,接待孟姑娘的是一位年纪稍大的掌事姑姑,姑姑交代了小厮几句:“今晚之事,莫要外传!”
小厮点头,行过礼,随即离去。
花碾扶着孟姑娘,打着哈欠,举止十分随意,正要问姑姑是否可以睡觉了,谁知姑姑表情严肃,看着花碾:“宫中规矩繁多,言行举止不可随意!”
孟姑娘眼睛忽闪忽闪,笑道:“姑姑莫要生气,是我管教不严。”
姑姑看着孟姑娘,面色和缓:“陛下操劳国事,身体困乏,半个时辰前已经睡下,睡前陛下吩咐,让姑娘早些落睡,明日再召您进殿。”
“如此甚好。”孟姑娘行过礼,姑姑离开,便暗自嘱了花碾几句:“近几日得依着宫中的规矩来,回陈府后,我给你做桃花糕吃。”花碾的睡意稀了一半,本来想问自己哪里不合宫中规矩了?可看到孟姑娘善意的笑容,她方认真的点了头:“知道了,姑娘。”
此时月色很浓,孟姑娘有了睡意,洗漱一番后,上了榻,窗外,月光下,白衣公子踩在树梢上,单手负在身后,黑发束在头顶,精致绝伦的面孔,眼眸深邃。那扇半合半闭的窗中,面纱姑娘的睡颜美得惊心动魄。
忽地,白衣公子的神识往姑娘的梦中探去。
此时,在姑娘梦中,不知谁打翻了一整坛梨花醉,酒香四溢,香满溢清,花香翠浓,沁人心脾。
分不清是几世几年,哪处哪阁,只知有一树梨花、一泉瀑布、几片玉湖、三两只水鸭、一座长桥、一川清水,长桥横卧川上,渡人行川。
有个红衣姑娘站在桥上,痴痴的看着对岸,眼里装满了情深。原来,对岸有个白衣的公子,公子面容俊秀,清冷如玉,一身华服冠带。公子正在弹琴,手指翻转,指尖轻点,琴声曼妙,绕人心弦,只是,公子手下只是一片尘埃,没有琴,他在空弹。
弹的不知是何曲目,红衣姑娘似乎从未听过,只是觉得这曲子如此动听,像是在向心上人诉说哀思,情真意切,她开始羡慕,哪家的姑娘这么幸福。
婆婆说,她日后会嫁人,姑娘长得这般好看,四海八荒想娶姑娘的肯定多如粟粒,可是她未曾告诉婆婆,她活了几千岁,还真没有遇到想嫁的人。
直到她瞧见,那弹琴的公子,那该是位法力无边的仙者吧,看他周遭涌动的气流便知道。
直到白发苍苍的婆婆来将她拉走,并小声告诉她,“那是三界最为尊贵的神,莫要强求。”
直到她挣扎着回头偶然间瞥到从天而降一位沉鱼落雁的女子,心里阵阵抽痛,她才知道,那对岸弹琴的公子成了她想嫁的人。
她惊出一身汗意,睁开眼睛,面纱脱落,朱唇皓齿,与梦中的红衣姑娘竟长得一样。
天微亮,光射进房中,窗外的百灵鸟叽叽喳喳的叫着,她再没了睡意。
她将面纱重新戴好,想来是因为强行用完整的肉身活着,才导致如今身子骨大不如从前,寿数已尽的人,若再留恋人间,想来阎王爷爷也是不肯的,她一面施法将自己的寿命延长,一面艰难的靠近天子,如今,她的法力竟然已经损耗得差不多了,想进天子梦里,已是不可能。
午时,天子散朝归来,在栖霞殿用早膳,锦公公在一旁服侍,一个面容清秀的丫鬟在一旁布菜,天子有些不悦,“这帮老臣,颇烦人心,朕不过三八年纪,风华正茂,娶妻生子乃国君一大羁绊,且自古红颜多祸水,何也见得越早越好?何也见得?”
锦公公小声回了一句:“先帝还未行弱冠之礼便已迎娶正妃。”
天子吃一口菜,呡一口酒,面色蹊跷的看着锦公公,锦公公额头不知何时冒了些密汗,忙用袖子擦掉,不敢多说一句话,天子递去一方汗巾,顺便问了一句:“那锦爱卿的意思是朕确实不成体统?”
天子盯着锦公公的眼睛,冷意直逼,仿佛要侵入锦公公的五脏六腑。
锦公公战战兢兢的接过汗巾,跪到地上:“老奴不敢,请陛下降罚。”
“既是领罚,又怎会不敢?”
天子转头,继续用膳,面色逐渐和缓,突然想到梦里常常出现的红衣少女,他其实清楚的记得梦里的每个画面,记得她的一言一行,甚至能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形,他有些失控,摆手便将眼前的饭菜推离桌面,碗筷瞬间翻落在地上,叮叮当当,连带着桌子也动了动,他才做罢,他恨极了这种敌人在暗我在明的挫败感。
锦公公跪至天子离开才被丫鬟扶起来,皇帝虽早就走远了,锦公公却仍心有余悸。
丫鬟小心翼翼的道:“公公这又是何必?陛下正是气头上,何不等陛下气消了再劝?”
偏殿内,勉绮轩中,孟姑娘正在分拣草药,吩咐花碾在一旁记录。
“雷公藤味苦,有毒,能通经脉;四方草,味善,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凌霄花,味辛酸,又名堕胎花,破瘀散寒、凉血祛风;还有紫草……
“姑娘说得颇快了些,奴婢有些记不住。”
孟姑娘放慢动作,浅笑,抬头问:“方才记到哪儿了?”“记到四方草有清热解毒的功效,还有凌霄花味苦?”
“是味辛酸。”孟姑娘伸手,示意花碾将笔纸递与她,花碾忙递过去,孟姑娘轻手接过,看着纸上写得乱七八糟的字,有些无奈的笑道:“这两月教给你的,你全当耳旁风了。”
花碾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姑娘难道不知道奴婢天性愚笨?”
“我只知你天性懒惰,好了,也不为难你,你去外面游一游也无妨。”话落,花碾眼中立刻有了神韵,忙道:“谢谢姑娘!”
姑娘看着花碾一蹦一跳的出了房门,有些无奈,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也是这般无忧无虑。
天子并未召见,孟姑娘也不过问,在房中研究草药,大半日未出偏殿。
哺时,鸟归山,下了一场大雪,万籁俱寂,殿外有宫人路过时踏雪的声音,由远及近。
紧接着,门外有一阵敲门声,有一道尖细的声音穿进房中,落入她的耳畔,“姑娘,陛下急召,请姑娘一人随奴前往主殿。”
花碾已归,此时正在斜榻上打盹,听到外面的声响,也醒了。
“我去去就来,不必惊慌。”孟姑娘起身,安抚花碾一句,便朝门外走去,只是花碾看着那步伐,竟有些晃眼,难道是她看错了,姑娘步子有些不稳,明显是有些惊慌,兴许是她真的看错了。
走在路上时,她的心神说什么也静不下来,脑海里一直重复着一个声音:
“情深如何?你与他注定了缘浅,好在缘机仙冒天下之大不韪替你留了一线情缘,你要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