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殿位于东面,偏殿位于西面,蓝衫公公领着孟姑娘过了长廊,又穿过了一座假山,方到大殿正门。
门前站着两个带刀侍卫,蓝衫公公佝偻着身子,取出一个圆形的玉佩给其中一个侍卫看,侍卫见了玉佩,行作揖之礼:“陛下在内殿,请姑娘快些过去。”
孟姑娘点头,蓝衫公公也点头,侍卫开了门,蓝衫公公领着孟姑娘进入内殿。
“姑娘,老奴只能送你到这儿了,陛下在里头等您。”蓝衫公公行退拜礼,离去。
孟姑娘一身红衣,面覆白纱,有些许失神,看着眼前的雕花镂空木制屏风,手心微湿,屏风后传来一阵一阵的瑞龙脑香,静心。
“为何不进?”屏风后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声音里夹杂了几分玩味。
“回陛下,男女有别。”
屏风久久没有再传来声音,此时殿内一片清静,让她有些不适。
“那你就站在外面替朕诊脉吧。”语气里没有任何情感。
“是,陛下。”
紧接着,出来一位锦帽花衫公公,看见孟姑娘时,惊讶的问:“孟姑娘喜欢穿红衣?”
“自记事起,民女便是一身红装。”
屏风后传来隐约的咳嗽声,锦公公止了声。孟姑娘从衣袖里取出一个精巧的盒子,递给锦公公:“劳烦公公将悬丝的一端系在陛下的右手上。”
锦公公接过,点头,转身进去了。过了一会儿,锦公公牵着线的另一头出来,小心的交与孟姑娘,孟姑娘用手捻住,坐下,脸微倾,眉毛弯弯,神情有些许不自然。
“陛下可是多梦少眠?”
“正是”锦公公代为回答。
“陛下梦中可是常出现一位姑娘?”
“正是!”锦公公仍代为回答。
孟姑娘认真的捻着线,似在感受什么,许久,才有些诧异的问:“陛下此时气息紊乱,脉搏不稳,可是心慌?”
里面传来“哐当”一声,像是酒杯打翻了,果然,孟姑娘闻到了酒香。
“荒唐!朕为何要心慌?”
“这只有陛下知道,不知陛下慌的是心下所想,还是眼前所见?”
锦公公站在孟姑娘的旁边,暗自为她捏了把冷汗,这还是头一次见着有人这么同陛下对话。
“胡言乱语!”天子的声音带了怒意,似乎下一刻就会让人把孟姑娘拖出去。孟姑娘两根手指一转,轻抹一挑,悬丝便从天子的手腕上抽落,只一瞬,便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孟姑娘的玉手中。
“陛下若不信民女所说,民女亦不会再多说。”
锦公公见状,忙进去看天子。天子一身便服躺在榻上,七分慵懒,三分失神。
“朕信与不信,于朕并不重要,于你更没什么意义,朕想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你只需告诉朕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民女只是陈府小小的医师罢了,所求不多,无非就是想要些银钱傍身罢了。”她一字一句说着,像极了真话。
屏风后的天子咳嗽了几声后,吩咐锦公公几句后,有些大度的道:“朕给你便是。”
于是,锦公公从里间端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出来,打开,里面全是金银珠宝,孟姑娘福了身,以示谢意,伸手接过。
“你进来,让朕瞧瞧你”屏风后再次传来他温润的声音,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语气更像是命令。“陛下,男女有别。”她不知道为何,竟没有勇气往前挪动半步,若他知道她与常常入他梦的姑娘是同一个人,她该如何?他把她同妖女一同看待,她该如何?凡人对妖魔鬼怪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和偏见,她要如何解释?
锦公公命人正要撤掉屏风,孟姑娘道:“陛下,民女若替你治好了病,可否允民女一诺?”
“娶你么?”
孟姑娘手中的悬丝盒忽地掉落在地,就像被说中了心事而无言反驳的小姑娘,她连忙蹲下身去,将盒子捡起,脑海里又响起婆婆说过话,“缘机仙为你留了一线情缘,你要抓住!”
“你到底是谁?”天子冷峻的脸上终于多了些许不耐,音量也提高了几分。
“几个月前,你频频入梦,你知晓朕不信神仙鬼怪之说,便先引起朕的好奇心,几度在梦中与我谈论家国政事,你同朕说,天子治国在于治臣心,诸侯治国在于治民心,于是朕重整三司,奖率三军,得了臣心。”
“朕不信你所言,你便预言六月岭南一带会有洪涝之灾,朕信你所言,及时派工部尚书亲赴岭南建堤筑坝,洪灾果至,岭南老百姓得以幸存。”
“陛下,民女不知你所言从何而起,民女之前从未见过陛下。”
“在梦中,你说你叫孟绝。”
“民女确叫孟绝。”
“你还同朕打了个赌。”
“什么赌?”
“赌孟家的丑姑娘会不会嫁给朕替她亲选的夫君!”
“陛下输了。”
“因为你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天子的语气仍就沉稳,却加重了口吻。
“陛下召民女来只是想求证民女是否是陛下的梦中之人是不是?”
“不是求证,是想问问你,做这些有何目地?”
“陛下心乱了。”孟姑娘浅浅一句,屏风后便静了。“纵然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不会动陛下一分一毫。陛下多梦,想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跟民女又有什么干系?”
“你为何躲着朕?”
“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天子用手扶额,有些头疼。
“如陛下所言,陛下是民女做梦都想嫁的人。离得太近,民女受不住。”话落,屏风外有一阵清风拂过,再没有了红衣少女的身影。锦公公还没反应过来,天子便先一步追了出去,门口依旧站着两个侍卫,月色朦胧,山影清晰可见,却再不见红衣姑娘的罗裙。
锦公公追了出来,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了,担心的看着天子:“陛下,夜深了,防凉,快些进去吧。”
天子看向锦公公:“方才发生了什么?”
“方才孙公公来禀,孟姑娘染了风寒,得晚几天来见陛下。”
天子神情有些阴郁,让人捉摸不透,甩袖道:“妖术!”
半夜了,孟姑娘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想起了忘川上弹琴的白衣公子,想起了他眼中的满天星辰,想起了他身旁站着的倾国少女,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她都快要怀疑那些过往只是短短一瞬,只是梦。
她记得,她是天地间唯一一株曼珠沙华,长在黄泉路上,她曾看见他坐在忘川旁弹琴,一袭白衣,风流韵致,面如桃花,看向她时,眼睛里似有漫天星辰,只因一眼,她便爱惨了清冷如玉的他。
她痴妄,此后,她皆要与他有关。
此后百年,她偷跑出冥界,费了千辛万苦爬上日月峰去看他,用半身修为与星宿之主做过交易,只为能留在他身旁做三年的侍女,但最后却只能远远的见他几面。缘机仙说,三生石上没有他的名字,他不是红尘中人,命中注定不会与任何女子有情感纠葛。
她伤痕累累的回到冥界,想同孟婆讨碗孟婆汤喝,只是一觉醒来,她却仍记得忘川上弹琴的公子,只是忘了自己曾受过伤。那时她方知,原来有些人早已刻骨铭心,再也抹不掉。
十丈红尘,万千世界,繁华过后,却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