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是连蓉在梦天堂的艺名。连蓉,姓连单名一个蓉字。家住在浦东连家村,家境出生都很一般。
父亲30岁才考上秀才,没一年就遇上了光绪皇帝废科举,兴洋务,本也心想着上上这洋学堂改改运,可无奈这洋学堂看不起这满腹经纶,满口之乎者也的酸秀才。
倒也罢,这连老先生写写八股文,打打大算盘还行,要是真让他穿西装,谈革新,用连老先生自己的话来讲,“我还不稀罕那假洋鬼子的作派”。无奈只能在上海老县城的前茅大酒楼做做账房先生,撑撑他老辈儿秀才的面子。
母亲大字不识几个,但性格贤良淑静,这几十年跟丈夫在上海起起伏伏地颠沛流离也从来没有怨言。家里除了她,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
连蓉原来也是圣英顿大学的学生,秦堔就是在那儿认识她的。连蓉的性格像母亲也是贤良温顺,只是在青春岁月里多了一些俏皮可爱。
那时的莲蓉理了一个短短的童发,有一排厚厚的刘海,笑起来有两个浅浅地梨涡。
连蓉学的是教育学,她曾经跟秦堔说她的梦想是做一名伟大的教师,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材。
但秦堔总是会敲着她的小脑袋瓜子告诉她我觉得你该专职去教小朋友,试想一个小孩子装模作样地再教另一群小孩子多有意思啊,他总爱揽着自己的女朋友觉得她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需要人的呵护和关爱。
实际上连蓉却是比他还要大上两岁,那时候连蓉大一,22岁,秦堔大三20岁,但因为连蓉身材娇小再加上理了一个颇显稚嫩的短发,秦堔身材高大又是大三的学生,平时和他们不亲近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他们其实是姐弟恋。
秦堔不在意,在他们新青年的观念里年龄家世早就不是阻碍他们相爱的鸿沟了。
连蓉更是不在意,在她一个十九世纪的新女性心中,爱情能够战胜世俗的一切,自由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爱情顾,两者皆可抛,何况他的秦堔是那样的优秀,那样的另女生倾慕神往。
圣英顿大学是上海最知名的学府,连蓉为了考上这座知名学府更是在她的母校新渭女中留任等待机会。而秦堔年仅17岁就考上了圣英顿,更是整个上海滩都闻名的金融才子。
当秦堔出现的那一瞬她便觉得秦堔便是那个她等待了二十二年的良人,那个她决定要托付一生的人。两人甜甜腻腻度过了两年的校园时光。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捉弄幸福的人。秦堔二十一岁大学毕业向父亲提出要娶连蓉为妻,父亲不答应,理由是门不当户不对,连蓉这样出身贫寒的女子不能嫁进秦家,而且连蓉还比秦堔长上好几岁。
这样的理由当然不能使相爱的人屈服,秦堔奋起反抗,甚至以绝食为代价要挟自己的父亲成全自己和连蓉,可都无法打动父亲,秦伯汉甚至断绝了儿子一切的经济来源并且明令所有与他相识的人禁止借钱给自己的儿子。
最后逼着儿子作出了最后的决定,私奔。
私奔不论在封建君主制的旧时代,还是如今民主制新时代都是一件另人不耻的事,若是有人做出这样羞愤的事怕是整个家族都要被人诟病,但显然当时秦堔和连蓉已经无计可施了。
在五年前的那个冬夜,秦堔决定带着连蓉私奔,连夜坐船离开这个冰冷而又麻木地大上海。
他们相约五点在十六铺码头见面,然而那个可怜的女孩儿等了他一夜也没等来她的心上人,却等来了法租界巡捕房的警察。
他们说她偷了大户人家的东西,把她连拖带拽地拉回了巡捕房。他们在她随身的包袱里搜出了大量的法币和一支珍宝行售出的金边钢笔,他们硬说那是赃物,连蓉否认,他们便用最严酷的刑法来招待这个可怜的姑娘。
第二天的中午他们放出了连蓉,代价是一大笔保证金和那些法币还有那支金边钢笔。她看到白发苍苍的父亲眼里说不出是悲哀还是愤怒,法警们一手捏着法币和钢笔,一手掐着连蓉,准备随时从连老爷子手里拿到保证金后把连蓉推出去。
连蓉愣愣地向前踱着步子,一步,两步,三步,当他看到那几个法警端详着手里制作精良的钢笔得意洋洋的笑时,她再也迈不出步子了。她像发疯似的扑向那几个法警,嘴里竟还嘶吼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撕心裂肺,震彻整个巡捕房。
“她疯了,快抓住她”连蓉被整个儿架了起来,几个法警连带着旁边几个华人巡捕把她推向墙角,连老头来拉,被一并推到,然后几个禽兽不如的畜生对着较弱的小姑娘还有孱弱的老头一顿拳打脚踢。
那天连蓉流产了,
鲜血染红了她厚重的棉袄子,
还有周围一片儿的瓷砖地,
连带着她的父亲,
还有那支掉落在瓷砖地上的金边钢笔。
原来,她怀孕了,连她也不知道,那么,他会知道么?
如果他知道,他还会不要她,还会任着这群禽兽对她和她的父亲肆意殴打么。
她眨了眨被阳光浸染成金色的睫毛,她希望回答是
“不”,
但她再也没见过那个她爱得撕心裂肺的男人。
为了这个回答她等了一年,两年,三年,
直到她知道他留洋出海,
直到她为他家破人亡,
直到她做了全上海滩最红的舞女。
至此一个妩媚多姿,眼波婉转,莺歌燕舞,将全上海达官显贵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风荷诞生了。
风荷,风尘中舞动的荷花,娇媚又不失典雅,艳丽又不失端庄,试问谁还比她更牵动男人的心。
她总是在跳舞,日也跳,夜也跳。
她总是在笑,日也笑,夜也笑。
她好像感觉那些绚丽的华尔兹舞步,那些被男人拥着华丽的圈圈在一点一旦充斥她空虚的心灵,
她极度寂寞的,空虚的世界。
但总是在噩梦惊醒时分发现自己更加的空虚,更加地寂寞。
她跳呀,跳呀,跳得所有男人都停下来,对她注视。
她跳啊,跳啊,她跳进了那个虚荣的曾经她认为可望而不可及的世界,
跳进了那个她曾经羡慕以为可以和秦堔共度一生的世界,
最后她跳进了梦天堂。
梦天堂作为当时上海滩最大的娱乐场所,几乎包揽了所有可供人赏玩的项目,剧场,电影场,游乐场,赌场,当然还有舞厅。
都配备了当时最新的娱乐设施,最新的电影剧目,最红的梨园名伶,还有最出众的舞小姐。
风荷就是这样被重金挖角过去的。
自从风荷挂牌出场后梦天堂的舞厅夜夜被那些阔少富商们堵的水泄不通。
舞票千金难求不说,
见到风荷一眼都很难,
因为上海滩真正的大佬们往往一次就将风荷所有的出场时间买断,
只为请风荷坐场显一显自己的身价。
就在风荷变身梦天堂的摇钱树使梦天堂净利润逐月往上升的时候,
梦天堂大老板秦伯汉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停止风荷在梦天堂出场,
风荷一时之间竟然在大众的眼皮底子下面消失了。
就在这时专抓明星绯闻的一家小报报出了一条惊人的报道。
“舞场明星出入巨商豪宅,梦天堂风荷疑被私有化”
一时间上海市民的舆论将这位当红舞小姐和娱乐巨富推到了风口浪尖,然而此时秦伯汉仍然没有当面澄清。
这使这条娱乐新闻在过了半年之久后仍然余热未消,稍有平静总会有不知名的娱乐小报卷土从来。
这半年风荷过得匪夷所思,一瞬间房子,车子,丫鬟,老妈子全都有了,
吃的是白金汉宫日日送来的顶级餐点,
穿得是罗素斋罗师傅亲手缝制的衣服,
又不用出场,又不用赔笑竟白白得来这么奢靡的生活。
但唯一不舒服的就是完全没有自由。
秦爷要她出场就得出场,秦爷不要她出场她连这个屋子的门都迈不出去。
“伪装了那么久还是被那老狐狸一眼就发现了。还以为能陪着那老狐狸在人前玩一玩。”
风荷摇晃着红酒杯侧卧在沙发里,旗袍侧边的开叉一直开到大腿根,露出一整条优美浑圆的修长玉腿。
眼里似有一丝失意,半年来秦汉伯将她监视了起来,以梦天堂的名义送了她一套房子邀请她入住。
里面所有侍候的人从丫头到司机一应俱全,全是按照姨太太小公馆的派头设的,这时存心想把她设计成
“情人”。
真不知道这老头子打得是什么主意,风荷甚至连单独和他相处的机会都没有,都是人满为患的场合,老头子在人前总是和蔼又亲昵,总喜欢把她放在最近的位置。
直到最近听到秦堔回国的消息才猜到他的心思,难不成是怕秦堔吃惯了洋荤又想来吃回头草,才特意把自己放在身边。
“真是有心了,”风荷恨恨地想到,五年前生生拆散她和秦堔,害她进法捕房,害她失去肚子里的孩子,现在又不惜把自己的名声搞臭让自己的儿子对昔日的情人彻底失望。
“这父爱,着实令人感动啊。”
风荷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扬手将酒杯和那一杯子的殷红砸在地上,
看着闻声而来的老妈子狼狈地擦着地上的红酒扎了一手的玻璃碎茬子,
她抿嘴轻笑了起来。
“我再也不做那样的人,随意任人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