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虞阑珊在山中待的太久,好像已经过了几个轮回一般。周遭的万物闪现在她眼前,她只觉得浑浑噩噩,也记不得是怎么将师婆的魂收进钗子里。终于积满了九九八十一个魂魄,双手是早就沾满了鲜血。
那日为了躲过叶楚泠,虞阑珊才不得不上山,没想到会因此遇见师婆,因此学习一身的巫术。
每日都蜷在洞里炼些旁门左道的妖术,那钗子锁了太多的冤魂,沉甸甸插在虞阑珊发间,似乎每到夜深都能听到鬼哭一般。
实在是太冷了,山下又不像山上,至少还有处山洞可以遮风避雨,行走在路上,风从四面八方涌来,虞阑珊的皮肤立马就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瑟缩着在风中行进。依旧是那身火红的纱,在隆冬腊月里显然是不合适的。但有什么法子?不如到前面的人家里去避避风也好。
轻叩柴门,于是走出来个妇人。
门开了一条缝,偶然泄出了些暖暖的光亮,妇人探头问:“姑娘,有什么事?”
虞阑珊还没回答,妇人见她一身单薄的衣衫,立马将她拽进屋子里。这大冷的天,冻坏了怎么办?妇人也觉得奇怪,这些日子以来,路过此处的人还真是不少,先是叶姑娘一行人,再是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子。要是换作以前,是一年半载到头来也看不到几个人影的,更别说是叩响她家的门。
妇人倒了杯热茶,虞阑珊从杯壁摸到了些温暖,迫不及待一饮而尽,那茶是刚才沏的,自然把她烫的不轻,喉咙里着火了一般,舌头也起了水泡,一不小心就摔了杯子。
“他娘,咋了?”妇人的丈夫本来已经睡下了,听着动静担心是妻子出事了,连忙焦急的跑出来。
虞阑珊抬眼,眼睛却忽而一亮。
往日的回忆瞬间将她吞噬的连骨头都不剩,她看见回忆里的那个少女娴静而美好,目光追随的男子高高大大,似乎只要站在他身侧就有无限的力量。那少女眼里是浓的化不开的爱意,一点一滴都投在男子身上。
眼前的男人和回忆里的男子渐渐重合,分明是一样的眉目一样的神情。
虞阑珊那时十五岁,情窦初开。不想,转眼已经整七年。
那汉子被虞阑珊盯的好不自然,竟不知道手该摆在哪里,那双眼睛他总觉得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是哪里见过。转身打算回房睡了。
(二)
虞阑珊倚着门框看妇人给自己整理床铺,若有所思。
其实若不是借了真正的虞阑珊的面皮,她也该是这幅模样了,一样的平凡,一样的年纪,一样的因生产而变得臃肿从而更显衰老。岁月是多么可怕的东西?虞阑珊伸出手摩擦着自己细嫩的皮肤,一想到自己本该和眼前的妇人一个模样,心里像吞了只死老鼠一样直泛着恶心。
但原先,她不也是憧憬着能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么?
只是从期待到绝望,也只需要瞬间而已。
妇人长的谈不上漂亮,看着有些和气罢了,不高,活脱脱就是个村妇,可是她的秦风哥哥,不也是甘愿待在这么个村妇身边的么?
命运就是捉弄人。
刚一挨到床,虞阑珊迷迷糊糊就入睡了。
再一醒来,都日上三竿。寒冬腊月里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甚好。
虞阑珊从卧房走出去,大嫂不在,桌子上摆着稀粥和咸菜,大嫂的丈夫还没吃完。一看虞阑珊出来,连忙招呼着一起吃。
“她带着孩子去河边洗衣裳了,姑娘饿了吧,快来吃饭。”
虞阑珊接过筷子:“秦风哥哥,这些年可好?”
男人明显的一怔,却又拼命的掩饰了慌张,支支吾吾搪塞:“什么秦风?我不认识,姑娘你认错人了吧。”
“你化作灰,我都认得,莫非你认不得我了?”
虞阑珊托起男人的下巴,使劲扳了出来让他看着自己。一字一顿说到:“暖儿你都认不得了?”
暖儿?男人心头一阵抽搐。
当日秦风一家被暖儿唤醒,所以才捡回了性命,可那屋子里燃烧的熊熊烈火将暖儿困在里面,出不来,旁人也进不去。火势顺风蔓延,把暖儿的家都跟着点燃了,那段时间正值夏季,天干物燥,风力又大,大火怎么都扑不灭。待到死里逃生的秦风一家回过神来,两间连着的屋子已然被大火吞噬,秦风想进去将暖儿救出来,年迈的父母是如何都不肯撒手,难道要老人家眼睁睁看着儿子送死吗?
他心如刀绞,那火里困的是最心爱的女子啊!可是他亦不能置年迈的父母于不顾。
老人家害怕,心有余悸。秦风心里明白暖儿定然活不下来了,为了爹娘少受精神折磨,连夜就举家离开,慌不择路。之后,就莫名其妙在一个村子里落脚,身无分文,老是忍饥挨饿,现在的妻子偷偷接济他家,常常因为他被村里人嚼舌根。日子渐渐好过起来,爹和娘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临终前的心愿便是要求秦风娶了这善良的女子。
但秦风的心里除了暖儿,谁都住不下。直到儿子出世了,心里才好过点。
他记得暖儿那日打趣道:“秦风哥哥,以后咱俩的孩子叫‘虎子’好不好?跟大老虎一样的勇猛过人!”
秦风当时还嘲笑暖儿胡言乱语的,大姑娘家家这么没羞没臊,还未嫁进门就想到了生孩子。他却没想到,有那么一天,他再也看不见他的暖儿了。
秦风看着床榻上满头大汗的妻子,那样疲惫。稳婆手里托起孩子,小胳膊小腿,脆弱到都不忍心去触碰。他想起暖儿的话,于是把刚出生的孩子取名“虎子”。
回过神来,秦风端详眼前的女子,除了眼睛,分明都不是暖儿的影子,可为何口口声声和自己说起暖儿,况且暖儿,怎么可能还活得下来。
“你当然不想她活下来了,你如今有妻有子,她若是出现,你不怕她是来要你偿命的?你当然不希望暖儿出现了,你们男人,各个都是薄情寡义的。”
虞阑珊说罢仰头大笑,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连绵不绝。期间的苦涩又有谁能懂她?
“不!只要暖儿活过来,就算偿命我也甘愿!”一句话止住了虞阑珊的笑声,她不可置信的看了秦风一眼,继而又笑:“暖儿不在这里,你当然可以信口雌黄。”
这么长的时间,若是还看不破男人的花言巧语,那岂不是太笨了?
“那我替暖儿取你性命就是。”虞阑珊双手锁在秦风脖颈,只需用力一紧,顷刻就断气了。她故意没有使大力,想拆穿这男人的谎言。然而秦风却是真的没有反抗,轻轻闭上双眼,如释重负的感觉。虞阑珊杀人如麻,却忽然下不去手了。
(三)
大嫂浆洗了一大篮子的衣裳,牵着虎子回家。推门而入,丈夫还坐在桌旁面对着一桌子的残羹冷饭,似乎没有动弹。而昨夜来的那名红衣女子背对着饭桌,火红的纱垂在地面,眼神空洞的怕人。
“鬼......”虎子指着虞阑珊发间的钗子,害怕的躲在娘的身后。他看见那钗子周身萦绕着鬼火,还有些面目可憎的鬼魂拼命往外挣扎,可身子似乎被锁住了,无论怎么使力,都无法自钗子拜托。
大嫂顺着虎子的手指只看见一枚漂亮的发钗,并无其他,儿子说的“鬼”也分明没有指向眼前的女子。
疑心是孩子见了生人害怕了,毕竟这姑娘并不像叶姑娘那般讨喜。
“姑娘,饿了吧?”大嫂的手刚一触及虞阑珊,虞阑珊猛的躲开,大嫂于是尴尬的笑笑,缩回手在衣服上揩了揩。
“我歇息去了。”说完,虞阑珊侧身进屋,将房门重重关上。
着实奇怪的很,自家男人也魂不守舍的。大嫂不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奇怪,于是作罢,准备去生火煮饭。
虞阑珊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大嫂敲了半天的门,她方才启开,接过大嫂送来的饭菜,又将门紧紧锁上。
她居然下不去手?独自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居然还下不去手?
好不容易遇见了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想必是上天见她可怜,所以给她个复仇的机会。然而她却不抓住,居然就那么放过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
又一夜过去,虞阑珊既然下不去手,那便不愿再留在此处了。
天将亮,她打开房门,满地的血迹触目惊心,一伙子强盗各个拿着长刀追着秦风夫妻满院子追赶,秦风哥哥一看虞阑珊,大声吼道:“快回去!”,刚喊完,背上就重重挨了一刀。
这么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还能遇到强盗?还想要杀人灭口?
虞阑珊大步跨前,一脚蹬在其中一个强盗下体,那强盗吃痛的捂住,一时手无缚鸡之力。虞阑珊顺势夺过长刀,一手抓住那人的头颅,一手提刀朝着脖子用力一抹,血顿时喷溅的到处都是。又一记回旋踢,直接撂倒后面袭击自己的恶人,长刀一送,直插进那人胸膛,虞阑珊用力一转,那刀在恶人体内也跟着旋转,发出凄惨的叫声。余下几人自知不敌,转身要跑,被虞阑珊飞起一脚踹在天灵盖,一个踉跄五体投地。因为恐惧而放大的瞳孔里现出虞阑珊的影子,她手起刀落,眼一闭,指尖掠过刀刃,在强盗身上轻轻划了个十字,伴随着一声惨叫那人的身体四分五裂,活生生分成了好多块,阴毒至极的邪术看的最后两个强盗目瞪口呆,还不晓得这女人接下来用怎么恶毒的招式对付自己,索性心一横自尽了。
转眼间,院子里躺着一片七零八落的尸体。
血泊里,大嫂早已断气,秦风尚且留有一丝气息。
虞阑珊上前,秦风伸出血糊淋当的手,虞阑珊下意识接过,温热的血液于是蹭上她白皙的皮肤,格外的暖。
她想忍住不哭,但那只是徒劳。泪水滂沱了她的双眼。
“暖儿,你是暖儿。我...当日我要是知晓你没死,我怎么...怎么会丢下你?他们杀我亦是因为我爹临终前留下的降魔石...咳咳...我家祖上是阴阳师...那降魔石能降八方恶鬼...供主人差遣无恶不作...方才打斗之时不小心放了出来,怕是要为祸人间了...替我...替我好生照顾虎子...暖儿...降伏恶鬼...”话还没说完,秦风头一歪断了气。
虞阑珊低头,掌心多了一块鸡血色的石头,光滑的表面上有清晰的裂纹。
他死了?就这么死了?他只能死在我手里啊!
虞阑珊拼命摇着秦风渐渐冰凉的身体,可是秦风却没有一丝反应。他是真死了......
“爹、娘、呜呜...”院子里的水缸盖被启开,虞阑珊抱出虎子,满脸的泪痕,声音都已经哭得嘶哑。
心居然有些疼了。
虞阑珊那双沾满鲜血的手,却爱怜的摩挲了虎子的脑袋,将他揽进怀里柔声道:“没事了,以后我带着你。”
那声音飘飘渺渺,不知是对虎子说的,还是对秦风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