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渐寒冷,走的赶来不及制备御寒的衣裳,所剩的盘缠又不多了。路过江都,叶楚泠寻了个借口出去,拐了好几个弯,找了家当铺。她站在铺子门口左顾右盼,确定了没人跟着上来,这才放心大胆走进去。
“老板,你看这个当得多少?”犹豫了片刻,叶楚泠从耳朵上取下耳坠来。身上唯一值钱的,恐怕也只有这个了,还是师父给留下的。
师父去的早,那是她还尚小,师父给她留下的就是这一双耳坠,给师姐的是一条足环,她小时候曾见过,师姐戴着刚好合适,样式称不上别致,胜在稀罕,戴足环的人世间想必也没几个,那足环金子打的,连内里都雕着花纹,虽然并不太特别。
而那双耳坠,细细的链子上垂下两只玉珠儿,明眼人一瞧便知不是次品,论成色论温润度都是一等一的珍品。店家一眼就瞧出那玉珠儿是和田玉里上等的羊脂玉打磨成的,双眼顿时闪了光,微眯着眼瞧了叶楚泠半天,“姑娘你觉得它值得多少?”
要说值多少钱,她还真说不上来,只晓得值钱就是了。
但做生意的人哪有不精明的,老板捻了捻胡须,贼着一双小眼睛。
叶楚泠本没想太多,不凑巧一抬头瞧见老板一副老奸巨猾的表情,心头顿时提高了警惕,嘴角慢慢上扬起来,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手指缠着自己的发丝绕了一圈又一圈,摆弄个不停,也不答话,那一双眸子里寒气逼人,看得老板一阵心慌。
“老板给个合适的价钱,出门在外的,谁不得有个急事?如今我也是不得已了才当了这宝贝,心头还真是不舍得呢,若是太亏了,我肯定要气恼的是不是?”说摆背过身去,故意从袖子里抖落了些许粉末,那地面本还灰白灰白的,霎时被咬得焦黑一块。那老板一看这情形,是连胆都快吓破了,这姑娘来头尚且不知道,但绝对是个开罪不起的主。
叶楚泠灿然一小,对着店家伸出一个手指。
“一...一百两?好...好...姑娘你等着,我这就去取。”忙不迭就弯下身子,不一会儿推了沉甸甸的一小袋银子给叶楚泠。那颤颤巍巍的样子生怕叶楚泠要将他怎么着一般,叶楚泠暗自觉得好笑,捧了银子转身就走。
一出门再也抑制不住笑出声来,其实方才她想说的是十两,谁知那店家竟给了一百两,真是得了便宜。想必平时不知黑了别人多少钱呢!
心情好得很!
欢欢喜喜给每人置了件厚实的冬衣便返回茶楼,余下些许银两。自己身上也穿了件狐裘。
“姐姐回来了!”忘忧眼尖,一下子就瞧见了叶楚泠。
叶楚泠笑嘻嘻上前,捏了下忘忧的小脸蛋,把刚买的衣裳往桌上一放,顺势将给忘忧选的狐裘给她披上系好,忘忧的这件和自己的颜色不同,选的是粉嫩的颜色。模样本就生得漂亮,被这狐裘一衬更是漂亮。
“哟,咱们家忘忧还真是美人啊,姐姐还不晓得你多大了呢。”叶楚泠打趣道。
忘忧被叶楚泠羞红了脸,怯怯回答:“快十四了。”
是呵,好像孩子长的是格外的快。记得刚认识忘忧那会也才几个月前,也不觉得她有多大,但这会一看,竟也出落得个亭亭玉立的模子。兴许那会她实在太瘦了,现在身子骨养好了些,看着更漂亮了,好像个子也长高了不少。
又故意满不在乎的将子书和子禅的衣服递与两人,低下头只顾喝茶也不看两人。
“你哪来的银两?”子禅皱起眉,忍不住询问。
“女儿家不带点钱财防身怎可?”白了宋子禅一眼,眼一瞪,头一昂,那光亮刚好打在半边脸上,子禅忽就看见了耳朵上那小眼子,心下就明白了。“我不要这衣服,去把你首饰赎回来!”“谁告诉你我当首饰了!”还在狡辩,底气却有些不足。
宋子禅一着急,直接就拉了叶楚泠的耳垂,手指触碰到的那一刻,叶楚泠心里忽然漏了半拍,耳根红红,眼睛更是不敢直视。
小声嘟囔:“我本来就不喜欢戴,戴着还麻烦呢,再说,再说,你不冷,子书也冷啊。”
还是子书呵!子禅顿时泄气。眼底的失落只须臾就收起了。唯有子书,一双眼定格在叶楚泠身上,忽然不想挪开了。
也许就像子禅说的,得此一人,足矣。
(二)
入了冬渡船的人家少了许多,一路沿着江边走,走着走着便到了乌江亭。
一时心头不晓得若何堵得慌。
江水滚滚,奔流不息。那江水像一匹咆哮的战马脱缰而去,触景伤怀,仿佛亲眼见了那名为“骓”的宝马。
“骓原来野性难驯,无论何人骑上它都被他摔下马背去。楚霸王项羽骑术卓越,唯有他才驯服了骓收为战马。垓下之战楚霸王大败,全军覆没,只余下他一人逃至此地,乌江亭长有心助他渡江,项羽却执意不肯,于是将骓托付给亭长,遂自刎于乌江。”叶楚泠撩了一波江水,又轻轻松了手,水便顺着指尖落回江里。
“世间女子莫非都会爱上楚霸王?”这回,问话的是宋子书,叶楚泠微微一愣。自子书醒来,两人间鲜有交谈。
“旁人我不晓得,但若有一人肯拿楚戟、穿金甲、奋起为民而战,且一心有我的话,我自然是甘愿为他赴汤蹈火。”于是又反问:“那天下男子,都会对虞姬动心?”
宋子书略为思考:“此等女子,才貌双全,舞,楚楚动人;剑,轻盈如水,识大体,自然是男人心头至爱。”
原来真是这样呵。
只需项羽一句“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便知晓了对方心头的念想,更为了成就对方大业毫不犹豫拔剑怆然起舞,以歌和之“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然了结自己的性命断却心上人的顾虑。
虽只是一介女流,可虞姬比起男儿又逊几分?
(三)
那眼角往向远方,里面也不知道蕴含的是什么情绪,只是不论是什么情绪,都牵扯了叶楚泠的心。
“若你有楚戟,穿金甲,可有满腔抱负?”叶楚泠问。
子书笑而不语,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这一举动给叶楚泠吃了定心丸一般,终于放下心来。唤了忘忧到跟前,取下她背后的破煞剑来,抱在怀中,脑海里先是拂过了仅有一面之缘的爹爹,再是掠过了娘亲的笔迹,横下了心,双手往前一送。
“破煞剑虽不是神兵利器,但如今我想我为它寻个主人,也不枉爹爹铸剑辛苦,更能安抚他的灵魂。”
目光烁烁,满眼的期待色彩。
子禅想要劝阻,那破煞剑不是魔剑么?
“剑不为魔心为魔。”叶楚泠不由分说把剑塞进宋子书怀里:“我信你,不会为魔。”
那目光那么坚定,由不得子书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