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虽说那经脉的异常的调理过来了,但大病初愈总还是虚弱的。叶楚泠从药匣子里取出了针具,细细思量了一下,抽了鍉针出来,忘忧在一旁瞧着,时不时帮着打下手。
宋子书背朝天伏在床上,上衣被褪去,经不住有些冷,叶楚泠也是想得细,吩咐了子禅端了火盆来,屋子里顿时暖起来。子禅站在叶楚泠身后,心里不是个滋味,索性也不看了,自顾自的跑到院子里练剑去。
叶楚泠右手捏住鍉针,左手顺着子禅身体上的穴位摸索,先是轻按着,然后对准穴位刺下去,慢慢摇针,待到针孔摇大了,这才出针,等身体里残留的邪气顺着针孔排出,那便留下了正气。
一双手灵巧异常,心思如此细腻。
宋子书每每一抬头,总能望见叶楚泠含情脉脉的眸子,可他却不知该怎么回应,就算是呆子,他也能看出了那眼睛里含着的情愫,又听子禅说了过去,说这医仙是如何为了自己受尽苦楚,才换的他一条命来。
说这话时,子禅垂着头,似乎想掩饰什么。
“若我是你,我定会回青城自请出师门,一生之中,能得此女子如此深情,我便是就此隐居山林也好,亦要与她终老。”
子禅还想说的是,他宁愿和子书调换了命运再来一次。
可他终究没说出口。有些事情,若注定争取不到的,兴许也是上辈子作孽多了,权当是惩罚。
于是子书便在心里犹豫不决。那些记忆是丢了的,他的记忆里甚至没有太多叶楚泠的影子,这几日的接触下来,只觉得这姑娘待自己格外的好,别的也就没什么了。可是料想子禅也不会骗自己,那如若这女子当真为了自己连命都不惜,他难道真能够做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
可心里那挥之不去的影子,又是谁?
(二)
这一阵子只要心里一不舒畅,宋子禅便拼了命的练剑,功夫着实是进展了不少。这一招是用了右手开剑,先是横着划了一剑,又是竖着划了一剑,撩成个十字,又收回尺许向中间刺一剑,右手顺势上抛,足尖点地借力一跳,以左手接了剑斜劈,双腿合拢弯曲,落地时轻巧的宛如惊鸿。
忘忧拖着下巴挨着篱笆坐下,子禅哥哥那招“锦云铺地”练的是风生水起。明明长的是一样的脸孔,忘忧着实不明白为何姐姐偏偏对着那宋子书执迷不悟,而对这一往而深的子禅哥哥熟视无睹。
其实叶楚泠也不明白。
一味的执念像在和谁赌气似的,细问自己何必去执着?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夜色浓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倏地闪过那湖蓝色的眸子,闪过他那鲜血浇灌出来的冰花,又觉得心头开始隐隐作痛。
为了一人,负了两人。
何止是罪孽深重?
但感情的事,当真不是你情了,我就愿了。若是心能随着自己想惦记谁就惦记谁,那还有什么好烦恼的?
睡不着,蹑手蹑脚起身,把被子给忘忧塞好,推开房门走进院子。
皎洁的月光泄了一地,像是撒了一层霜一般。
睡不着的人可不止她一个,子禅似乎已经在院子里待了半晌。
“更深露重的,不怕着凉?”
子禅回头,看来人是叶楚泠,没来由的颓丧。他的眼光无时不刻不随着她转,她欢喜了,他也欢喜,她难过了,他更痛心。她不和自己说话,他时刻盼着她的言语,而如今盼到了,却又是另一种心境。
宋子禅想,当初的清泉师叔,是否也是这样日夜盼着娘亲的?
“打扰了大嫂这么些时日,如今兄长已无大碍,我在想,是否该启程回青城向师父复命了?”
是啊,竟忘了这一出了,想必清逸道长也正担心着呢。
叶楚泠有些责怪自己粗心大意,脑子越来越糊涂也不长个记性。于是连忙附和子禅。
“那我们商量着早些启程吧,也好准备准备。”
见宋子禅不答话,那气氛有些尴尬。
“不早了,我先回房,你也早些歇息吧。”
宋子禅望着叶楚泠的背影直至被房门吞没,话到了口边,还是咽下了。
(三)
用早饭时,叶楚泠思索了良久,还是开了口。
“大嫂,给您添了这么长时间的麻烦,当真过意不去,如今我们也得走了,这些个盘缠您务必要收下,否则可是把我这妹子当外人了。”说完,将一小包包好的碎银放在桌子上。
这几日的相处,真是不舍了。那大嫂对人极好,这几日照顾的几人妥妥帖帖,还给忘忧赶了件新袄子,这恩情,和亲人又何异?
虎子一听叶姐姐说要走了,哇的一声哭出来,牢牢抱住忘忧的胳膊不撒手,大嫂见了眼眶也红起来,几日的相处虽然短暂,可她真是把楚泠当做了自个儿的妹子。一听妹子要走了,哪能不难过呢?
人心总是肉长的,谁都不舍得。
但不舍得归不舍得,路还得走。
几人将住了几日的房间打扫干净,叶楚泠留下了一些应急的药材,想着这荒山野岭的,要是不小心病了,请个大夫也麻烦,于是细细写了方子压在药材下,嘱咐大嫂对了症再下药。这样一来,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也就不着急了。
也算是对大嫂的一些回报吧。
大嫂牵着虎子送了老远都不想回去,叶楚泠也一步三回头。大嫂的照顾总让她想起师姐来,从前的回忆暖暖的就进了她的脾肺。终于是看不清人影了,这才依依不舍的别过脑袋,牵过忘忧的小手,眼睛定向远方。
忽然想起什么来,翻开包袱一开,果然不出所料,那碎银子原封不动在里面摆着,于是心里更是难过的紧。想起大嫂非要替自己拿包袱,原来是借故把银子放回来。
这么好的一户人家,这恩情,可不能忘记。
如今已是踏上回青城的路了,大概路途不会那么波折了吧。
但愿如此。
但愿该受的罪都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