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汉宫外,人群越聚越多。
宫内,郑泽之与亚瑟的争论正趋于白热化。
二人的争论从国家大义,权利义务,一直吵到捞比的身份攻击,一边紧咬着郑泽之外来人的身份不放,一边紧盯着亚瑟衣冠禽兽一点撕咬。
大臣们依旧在摸鱼,维多利亚不懂这些东西,听得昏昏欲睡,女王倒是时不时眼中异彩连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所以说!”
郑泽之气势汹汹。
“你与其留在朝堂之上贻害百姓,还不如赶快滚回老家读玩你的哲思!”
“哼,小病夫,少口出狂言了。”亚瑟捋捋胡子,“柏拉图曾说过,理想国应当由哲学家领导,”
“哲学家?别逗人笑了,你就是个有哲学爱好的政客,如果哲学王是这幅德行,那我建议立刻以妖言惑众为罪名枪毙所有哲学家。”
“你!”
亚瑟的敏感点被人侮辱,怒发冲冠,棕黑色的胡须随着面部抽搐上下跳动,相当好笑。
“好了!”
就在郑泽之准备再嘲讽他几句的时候,爱德拉七世终于开口,制止了这场警局队长和首相间的闹剧。
亚瑟面色稍缓,闭目养神,郑泽之切了一声,也乖乖闭嘴。
大厅中只剩下了爱德拉女王一人的声音,她安抚二人道:
“二位爱卿,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理念虽然不同,但我能感受到你们的拳拳爱国之心。”
维多利亚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下缓缓恢复,好奇地环顾四周,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于是趁着女王训话,悄悄溜到陆军大臣身边,压低声音道:“大叔,出什么事情了?”
须发灰白的陆军大臣宠溺地摸摸维多利亚小公主的棕红头发,也低声道:“嘿嘿,亏你这个小妮子睡得着。”
维多利亚尴尬地笑笑:“人家听不懂嘛。”
大臣摇摇头,小声和维多利亚说了几句,维多利亚却满脸无趣:“什么嘛,怎么和最开始一样无聊。”
然后大臣又替她绘声绘色地描述郑泽之特色的骂人方式以及亚瑟一脸吃了屎的样子,维多利亚总算认真地聆听起来,时不时扑哧地笑出声,引得一旁的爱尔兰事务大臣投来不善的目光。
“……但是,郑!”
爱德拉女王的眼神严厉起来:“司法大臣!”
一位本在看戏的大臣站起来,像念经一样一条条说出郑泽之的错误:
“你违反了议会法中的……外国人权力法中的……还有……”
郑泽之被他说得头大,连忙喊停,谄媚地笑道:“陛下,您看,我只是替平民把感受告诉首相阁下,虽然方式比较……剧烈,但出发点是好的,您看是不是……”
爱德拉将这个谄媚的郑泽之和刚才那个意气风发猛批政策的家伙一比较,差点笑出来,幸好多年作为吉祥物的功底还在,于是她面不改色地继续批评郑泽之道:“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现在才知道错了,晚了!”
“奖励没有了!”
“啊?”
老管家不知何时摸到郑泽之身边,把他兜里的钱都偷了出来,恭敬地呈送给女王。
郑泽之的表情一下子塌了下来,心底满是后悔和委屈。
还有劫后逢生的窃喜。
哎,虽然把回家的机会玩没了,但以自己今天骂亚瑟的力度,他装死几天后肯定动用全部人脉把自己赶走,到时候依旧能回家,就是不太光彩,爱咋咋地吧。
重点是自己骂爽了,这就够了。
不对。
郑泽之忽然皱起眉头。
嘶,不对啊?嘲讽我病夫的大官多了,我为什么今天偏偏生气了?还这么放肆地当众辱骂首相?
这不是自己这么谨慎(迫真)的人该做的事呀?
就在郑泽之疑惑不解的时候,在他体内,原住民正暴躁地殴打得意洋洋的外来者。
大臣们一听女王的语气就明白,郑泽之骂首相的行为讨得了爱德拉七世的欢心,他越十几级举报首相的举措更是瞌睡送枕头,就算爱德拉权力不大,但只要亚瑟再犯错误,她就能名正言顺的动用女王权限发动调查。
还从没有首相能在被调查后还有脸留在政坛呢。
大家都幸灾乐祸,这么想着,哪怕他们也会因为首相换任而被撤销内阁职位,但好歹可以继续做上下议院议员。可亚瑟贝尔福,运气好去乡下养老,运气不好就要进监狱了。
不过,如果亚瑟贝尔福在剩余任期内不犯错误,那……
白金汉宫的窗外,不知何时聚集来了一大群脏兮兮的工人,原本的绅士淑女皱着眉头一个个离开原地,门口站岗的队长看着体面人越来越少,面生的大汉却越来越多,气氛也愈发紧张,顿感不妙。
他掏出枪向天空开了一发,吹哨高喊道:“散开,人群散开!”
可人群面对他的枪支,只是出现一小点骚动,而后立即归于平静,恢复肃杀的气势,队长冷汗直冒,一个不祥的预感在心底出现,他吹哨再次喊到:“集合!集合!”
踏踏踏踏……
与斯科特家族松散的卫队不同,女王的卫兵遵循号令迅速集结,二十四人持枪隔在白金汉宫与人群之间,同时让传令兵立刻用电话通知在郊外训练的三十八军第三军增援。
楼上的众人也被楼下的吸引,纷纷看向窗外,亚瑟看到聚集的工人面色一僵,大臣们也都摇头叹气,爱尔兰大臣更是惊慌失措,坐立不安。只有女王和郑泽之很快从疑惑中恢复,会心一笑。
维多利亚依旧什么都不懂。
和卫队长预想中的不同,工人们并没有冲击白金汉宫的打算,就在局势一触即发之际,一阵悠扬的苏格兰风笛声与军鼓声从工人队伍的末尾传来。
人群中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反抗凶残恐怖暴君”
“不要贪图苟活的日子”
“失去权力才是死地!”
“让黑暗旧秩序土崩瓦解”
“夺取尊严推翻帝国”
“自由只是特权的延续”
“除非我们人人皆享有”
在童声的带领下,聚集起来的近千名工人整齐地继续慷慨激昂地歌唱道:
“来吧!兄弟姐妹们!”
“斗争已开始进行!”
“英特纳雄耐尔——”
“团结世界的歌声”
“来吧同志们,武装起来——”
“此时此地燃烧怒火”
“英特纳雄耐尔的理想”
“全人类团结的解放!”
女王面色惨白,亚瑟躲到窗户边的阴暗死角,抖如筛糠,不知是愤怒,亦或是恐惧。
郑泽之低下头,许久未修剪的头发低垂,遮挡了他的表情,维多利亚因为个子低见到了他的脸。
他咧着嘴在笑。
他是在看到爱德拉七世和亚瑟的表情后笑出来的。
真是荒唐啊。
郑泽之边笑边想到。
我居然在担心被这种只敢躲在暗处的家伙处罚。
如果我被这种废物驱逐回家的话,一定很丢人吧。
千人的人群,唱着同一首歌,歌声响彻寰宇,像一把把刀子插在在座诸人的心上。
“我们不会被高墙分离”
“仇恨的隔阂无法阻挡”
“一起并肩迎接新黎明”
“不团结就只有死亡”
“在这个遍地剥削的世上”
“那些吸血的小偷,他们必须偿还!”
“终结国家间的虚伪繁荣,我们都生活在同个地球!”
“这是最后的斗争,在街道小径和城乡”
“我们绝不向坚甲利刃屈服”
“折断他们的盾与枪!”
“正是为蔑视而反抗之时”
“我们沐浴生命与爱”
“就算得到一时的安慰也绝不收手!”
“改变从不自上而下!”
“来吧!兄弟姐妹们!”
“斗争已开始进行!”
“英特纳雄耐尔——”
“团结世界的歌声”
“来吧同志们,武装起来——”
“此时此地燃烧怒火”
“英特纳雄耐尔的理想”
“全人类团结的解放!”
唱完最后一句,不知从哪个角落,一道沙哑的声音大喊道:“同志们扔啊!”
“啊啊啊!!!”
工人们愤怒地呐喊着,将手边任何找得到的东西奋力向白金汉宫掷去,各种臭鸡蛋,腐烂的鱼,石头,砂砾,像雨点一般落在白金汉宫的白墙上,把墙染得五颜六色,臭气熏天。
几个臭鸡蛋恰好被扔进窗户中,在爱德拉七世的尖叫中砸在维多利亚女王雕塑上,灰黑色的腐败蛋黄从维多利亚女王的发梢缓缓流下,滴答滴答地落在红毯上。
管家匆忙关上窗户,石头的撞击使窗户铛铛作响,女王的脸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亚瑟贝尔福见状绝望地叹了口气,颓然坐在地上。
陆军大臣拍拍躲在他身后的维多利亚的肩膀,陆军大臣身旁苍老的财政大臣——亨利·坎贝尔·班纳曼起身向爱德拉七世坚决地说:
“陛下,臣请求立即对亚瑟首相开展全面调查!”
女王沉默地点点头,就在班纳曼转身回座位的一瞬间,爱德拉七世突然说:“班纳曼爵士,我可否你和你的自由党的忠诚。”
班纳曼全身僵住,继而狂喜,立刻转身向爱德拉七世立誓道:“如果臣对陛下有一丝不忠,臣愿削爵为民,世代永不参政。”
“好!”女王激动地一拍扶手:“我认命你为调查的全权负责人,在亚瑟贝尔福被调查的期间……”
爱德拉话语一顿,班纳曼期待地望着她,许久,女王终于下定决心,沉声道:“暂代他的职务。”
“从今天起,你就是不列颠的代理首相!”
班纳曼激动地浑身颤抖,连连称是。
首相(prime minister)一词,原本只是他们为了方面称呼领袖的内部代号,所谓首相,其实就是奉命组阁的议院多数党领袖,并不是官方职务,女王虽然偶尔也会叫亚瑟贝尔福首相,但在正式场合并不能这么称呼。
但是,听女王如今的语气,似乎是要将“首相”作为正式职务加入官僚机构,而他,亨利·坎贝尔·班纳曼,在接受女王行使特权暂代首相一职,再加上亚瑟贝尔福是保守党领袖,按照规矩,下一届内阁极可能交由自由党组建。
班纳曼,这个足足69岁的老政治家都几乎无法保持风度,兴奋地握拳。
只要在调查亚瑟的任命中表现合格,下一任首相。
不,是第一任“首相(prime minister)”。
非我莫属!
内心满是对郑泽之(?)和女王的感激,班纳曼意气风发,与失落的亚瑟贝尔福形成鲜明的对比。
政局之上,一失足成千古恨。
班纳曼瞥了眼比自己年轻近二十岁的亚瑟。
天真的哲学家哟,too young,too simp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