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对白羽伤势的检查,云牧渊的神色愈发地凝重:十二对肋骨几乎全都断光,左臂骨折,以及身上各处的外伤令白羽看起来血肉模糊。
断掉的二十四条肋骨所幸没有戳进肺叶,否则白羽能否撑到此时还难说。但其体内的各种真气剑气横行,肆意破坏着这副躯体,内外夹击之下,他又能到何时?
“云兄弟……”白羽忽然睁开眼来,抓住云牧渊的手道,“你还是不用在我这将死之人身上花费力气了,我也知道自己的状况,怕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云牧渊默然,没有多说什么,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可你总有你活下去的理由。”云牧渊道,“还有很多事你没有去完成。”
眼前的情景与十二岁那年的一般,那个男人也是用着同样的语调对他说着类似的话。
即将面对死亡的人都是如此这般吗?难道就不会奋力抗争一番?即使希望渺茫。云牧渊想道。
他忽然之间有点不满,而这不满转而又变成了泄气——这是别人的选择,他一个局外人自然是不能多说什么。
白羽闻言张开口来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惨淡一笑。
活下去的理由?好像有很多吧,有父亲,有白家,有自己的生活,有她的欣赏。
但是这些理由好像都因自己的一个行动而全部破灭,或者是说因卷轴的丢失而破灭。
真累啊,自己三个月来的东窜西逃,一边要提防着各种势力的追杀,另一方面还想着,以及害怕这与她是否还有相见的机会。
现在似乎再也不用想这些烦心的问题,因为他就要死了。人走灯灭,还有什么忧虑的?若真的要说忧虑的话……
白羽忽然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是临死前的幻觉?可幻觉也不应如此,毕竟他还有更想见的人。但最终他还是有些艰难地说道:“流苏?你怎么在……”
南宫流苏神色不动地看着面前这个自己一直追寻着的人,因世家里的任务而追寻,也为自己内心而追寻。
但是现在他好像就快要死了,在南宫世家里对自己宛如亲兄般的白羽就要死了啊——这真的让人觉得有点恍惚。
“你就要死了。”南宫流苏心中的诸多质问最终化作一句这样的话语。
“是啊,就要死了。”白羽点点头,赞同着她的话语,一如往日那般。“没有什么想问的吗?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云牧渊自觉地让出位置给南宫流苏,拉住云沐雨的小手在远处默默地看着如此一幕。
“有啊,有很多。”南宫流苏点点头,让自己的言语继续保持着原有的冷漠。“比如说,为什么。”
白羽闻言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为什么”这个自己一路走来想了很多,原本自己心里似乎有了确切的答案,但是面对南宫流苏此时这个答案又变得有点模糊: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带着这模糊,白羽还是将自己的答案说了出来,从聚仙阁找到他到自己选择前去偷取南宫世家的卷轴,白羽一一无遗漏地说了出来。末了,加了一句“这就是我的为什么。”
南宫流苏听罢,眉宇之间流露出些许迟疑之色,而后稍纵即逝。而后再次神色冷漠地说道:“但你知道这是南宫世家不允许的。”
“我知道是不允许的。”白羽惨淡一笑,“所以我现在才落的如此田地,不是吗?”
南宫流苏闻言紧紧地抿住嘴唇,良久才继续说道:“但是你这样对得起我姐姐吗?她,一直很欣赏你。”
“啊,是啊,对不住。”白羽觉得自己的力气正不断地流逝,说出这话时脸上原本想带上些许笑容来此时都觉得是如此费力,想了下他放弃了苦笑,“但是谁不都有自己各自的难处?在亲人与你姐姐之间,我选择了亲人,所以我对不起她。但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即使迟疑。不是吗?”
一连说出如此之多的话语,让白羽觉得有点费力,而他也嗅到了死亡的气息,离他更近。
白羽望着面前她那丝毫不逊色于她姐姐容颜,看到她眼眸里泛着的光亮,却还是一副冷漠的俏脸,不由得喃喃自语:真像啊。忽然一阵绞痛从自己心脏传来,接而遍布四肢百骸。白羽知道,自己的时间快到了。
“流苏,我也很……咳咳,但正如我说的那般,人谁没有难处?放下……放下这段事吧。毕竟,毕竟我也很怀念你叫我……叫我白羽大哥的日子。”
说到此处,白羽急促地呼吸了下,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一直以紫苏来要求自己,但是……不要像她那么冷漠,该笑就笑……该哭就哭,毕竟,我……我还是很喜欢你曾经的小丫头笑着叫我‘白羽大哥’的啊!”
说罢,白羽胸膛急促地起伏几下,却是无力地平静下去。
“毕竟,我还是很喜欢你曾经的小丫头笑着叫我‘白羽大哥’的啊!”这句话语在南宫流苏脑海中久久回响。
犹如冲破堤防的最后一波洪水般地冲破南宫流苏的最后心理防线。泪水不争气地从南宫流苏眼里流出来,将她的视线变得一片模糊。
白羽死了。她三个月来一直苦苦追寻的白羽死了,在南宫世家里对她正真好而为数不多中的白羽死了,那个自己一直叫着“白羽大哥”,认为会是自己未来姐夫的白羽死了。
死在了自己面前。南宫流苏原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眼泪还是那么地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为什么会流泪,我应该像姐姐那样神色不动地,可是白羽大哥是真的死了啊,什么是死了,死了就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云牧渊站在原地默默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心里也是一阵黯然。地下室内一阵寂静,只能听到南宫流苏的啜泣之声。
“她始终还是很伤心。”云牧渊心里说道。而后,任由着云沐雨拉着他往南宫流苏走去。
云沐雨看了下蹲在白羽前啜泣的南宫流苏,又眼泪汪汪地看着云牧渊。云牧渊自然明白妹妹的意思。
“流苏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你还是不要太伤心了。”云牧渊心里有些沉重地说道。孰料,未待南宫流苏回应,云沐雨便重重拉了下他的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让云牧渊有点反应不过来:难道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姐姐,我知道你很难过,不要哭了。”云沐雨蹲下去,在南宫流苏面前说道。“沐雨知道姐姐心里很难受。”
南宫流苏点点头,带着浓重地鼻音说道:“谢谢。”而后将云沐雨揽入怀中,“谢谢你。”
云牧渊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有些唏嘘:最为坚强的是人命,可最为脆弱的不过人命,说没就没了。十二岁那年是这样,今天亦是如此。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屋子,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其他的亲人,只有一个很善良的老人,她是我的奶奶。但我不觉得欠缺什么,童年还是那么地美好,该有该笑的事,该有该哭的事,一切都是那么地圆满。”
南宫流苏忽然低声说道,在场的云氏兄妹听了都没有出声,任由她继续说下去。
南宫流苏抽泣了下,继续道:“直至有一天,屋子前来了一架马车。马车把我接走,到一个叫做南宫世家的地方,但是奶奶没有跟过来。一开始我就站在大堂之上,四处坐着不同的人,神色冷漠的人,包括正座上坐着的那个所谓的父亲。最后说什么我是流落在外的血脉,一切都是那么地虚幻。”
说罢,南宫流苏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之色,一切都是那么虚幻。
说道此处,南宫流苏脸上露出追忆之色:“但是我很不受欢迎,几乎所有人都对我不好,刚开始时只有一个妇人尽心地照顾我,她叫三娘。但是她在世家里地位不高,那些有权势的弟子根本不怕她。”
“后来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姐姐维护我,她叫紫苏,是我的姐姐。有一天,姐姐出去了,那些人又来欺负我,只有一个我父亲的徒弟替我出头,他叫白羽,于是我叫他白羽大哥。”
“大概整个世家内就只有他们是真心对我好。听说姐姐很欣赏白羽大哥,我当时听了很开心,因为我认为大概没有谁比白羽大哥更适合当我姐夫了,他们都是很关心我的人。可是现在一个对我好的人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姐姐估计也会很伤心吧。”
偌大的地下室内只有南宫流苏的低声话语,显得是如此空旷,以及寂寥。
“那姐姐我对你好,好不好。”云沐雨拉住南宫流苏的手往自己的脸上贴去,“姐姐你还是不要太伤心了,白羽大哥他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子。”
说罢,云沐雨看向了默然站在旁边的云牧渊,“还有我哥哥,他也会对你好的,对不对?哥哥你说对不对?”
在云沐雨恳求的目光中,云牧渊暗暗搓碎手中捏着的香料,在真气催发之下淡淡的香气弥漫看来。
“是啊。流苏姑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云牧渊轻声说道,而后伸手搭在南宫流苏肩上,一股精纯的真气便过渡过去,缓缓平复着眼前这紫衣女子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