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
“长赢,我先进去,人都候着了,你看着时候进来。”萧衍赶到乾元殿,和萧嫦打了个照面。
“跟你姐还这么没大没小,去吧,你先稳住里面那几位,我在这儿等等长宁。”
待萧衍进殿,萧嫦就坐在了乾元后殿的门槛上,就像大梁刚刚开国的时候。
那年,萧仲御驾亲征,把朝堂交到萧嫦手上。大军祭过祖,刚刚离开,萧嫦就坐在门槛上,坐了两个时辰,终于等来了江倾。
“你怎么坐在这儿?”江倾到时,看到的就是长赢公主托腮沉思的样子,也想起了往事,和十年前一样,问出了同一句话,“你不怕我失约?”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萧嫦看着逆着光的江倾,站起来相迎。
江倾走过去,坐在门槛上,萧嫦也坐了下来。
“人都到了。”萧嫦提醒。两相三公这五位肱骨已在洪武帝身侧,太子也候着了。
江倾把头放在膝上:“我知道。”
洪武帝一生专情。当年萧仲在父母安排下成亲,他夫人在生下萧嫦后提出和离。不久后萧仲追回原配并于数年后再育一子,而后再无子嗣。嗣位之事铁板钉钉,不会出现意外,所以今天的暗潮涌动,是针对自己这位前朝公主的。
“你怎么打算的?”萧嫦侧目,“子朔可不像是个会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江倾一笑:“他不行,你上啊。”
萧嫦皱着眉:“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自至正时代起,至正帝就着力于改善女子地位,许多方面都因此改革,首当其冲的就是官僚和科举制度。所以如今朝中虽还未有女子身处高位,女官却已不少。而萧嫦在洪武初年就摄过政,其政治才能有目共睹,在皇位继承方面,与萧衍有同等竞争力。倘若萧嫦愿意,萧衍是不会与之争抢的。可是......
“唉,谁让我舍不得时小将军呢?”萧嫦笑笑,“时小将军哪里都好,除了性子闷一点儿,不过我还是可以接受的。”
萧嫦从未隐藏过对时翊的心思,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二十几的姑娘了,还没个知心的人,这要是放以前,流言蜚语早就满天飞了。
“其实我倒无所谓,就是我这个弟弟啊,眼看着都及冠了,府里连个母的都没有。”萧嫦看着江倾,拉长了语调。
“看我干嘛?关我什么事?”江倾没好气道。
萧嫦咂咂嘴:“呐,悄悄告诉你个事儿。萧衍那小子好像手书了一封喻令,立后的,就等着传国玉玺了。”
江倾挑眉:“那是好事儿啊,刚登基就能娶喜欢的姑娘,不是很快活吗?”
萧嫦看她不像撒谎,皱了皱眉:“我就这么跟你说了吧,他打算定年号为永乐,这司马昭之心你明白吗?”看江倾也皱起了眉,萧嫦觉得是时候点醒她了,“他这是在逼你呢!”
萧衍跟他父亲一样,都觉得这江山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必须归还。他明白,在找到江祐和江煦之前,只有江倾能托付。定年号永乐,是为了让江倾知道他的态度——他不会好好对待,而江倾定然不会任由他这样玩闹,只能接过那封立后的喻令,如此便能交付政权。
可江倾不这样想。
“你先帮他看着,我得出去了。”江倾低头。
“你要走?不当皇后?你舍得的你家的江山?”萧嫦疑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江倾看着远处,慢慢说着:“左相魏纪逐利,只要给他一点甜头,什么事都好办,他掀不起什么风浪;右相解律刚正,左右相彼此牵制,倒算得上平衡。至于三公,义宁公是个明事理的,军权在他手上大家都放心。仁寿公压根儿不关心这些,这些年也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至于承光公嘛,反正我跟他齐修也早就相看两相厌了,这么多年他防我跟防贼似的,我也懒得搭理他了。当初约定的时局安定早已达成,又没定下个具体期限,等我出去,让这个迂腐的老头子提心吊胆一段时间。”
“瞧你说的,就跟交代遗言似的。”萧嫦撇撇嘴,“你真不进去?”
“我就不去了,我要是进去了,指不定又出什么乱子。”这乾元殿里,多得是牛鬼蛇神,也肯定有阴谋诡计等着呢。
萧嫦点点头:“那我也不去了。该看的都看了,该说的也都说了,油尽灯枯时的遗憾不能圆满就不能圆满吧。人生嘛,也不能强求。”说着,顿了顿,“送了殡再走吧。”
江倾点点头,将头靠在萧嫦肩上,看着面前的雪花:“今天是我的生辰。”
可是,再也不想过了。
过了不知多久,星星在空中明灭可见,远方似有古钟声回荡。宫中已被铺满了白雪,将世间污浊遮蔽,只留清白。
“萧嫦,丧钟响了。”
......
洪武年冬月十七,帝崩。左右相及三公接帝遗诏,扶太子萧衍登基。
这一天,百官入宫,换上礼部赶制的丧服,和万民一起,送别了一缕忠魂,一个时代。
他们共同参拜,参拜这无忧的天下,以及让这天下无忧的人。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