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此人,大概要从登基第一天就开始贯彻他的“永乐”大业,照齐修的话,就是不合礼法。
按以往的惯例,新皇登基,百官朝拜。这家伙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愣是直接下了道旨,袍袖一挥,勒令文武百官面圣不许跪拜。百官们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直夸新皇胸怀天下,还颇为体恤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
不过后来据萧衍说,当时下旨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现在想起来,唯一一个合理的理由恐怕是,他怕受的礼多了,折寿。
而此时的江倾,刚回到尚食局,换下了一身繁琐的朝服。
“啊!”江倾扭了扭脖子,传来咔咔两声。江倾心想,是时候让子朔简化一下这繁复的礼法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公主走得可真快。”
江倾转过身来,拉她坐下,给她拆着头上的簪钗,“遇见谁了,白绮姑姑?”
白绮从广袖中取出几封信:“承光公的,义宁公的,长公主的。哦,还有时小将军的便笺。”
江倾接过信,“有劳白绮姑姑了!”
幸亏她走得快,不然收到的可不只是信了。齐修的这一封,难为他洋洋洒洒写这么厚。江倾怔愣了一瞬,放下了。
至于义宁公和萧嫦的信,也不开了,心领了。
不过,时翊这人平时不怎么爱写字,怎么突然送来个便笺?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打开看看。
护国寺。
没了?就仨字儿?廷疏啊廷疏,你可真是惜字如金呐!
话说回来,如果是护国寺的话,那梁子可结大了。
那是至正年间的事了,当时父皇笃信佛法,便寻了几个得道高僧入宫宣讲佛法。和尚们觉得久留宫中于理不合,便提出宫外修行,于是护国寺便择山而建。这一择,又刚好择到晋王?养异兽的那座。晋王还没说什么呢,倒是长宁公主看着昔日山上欢快无比的小生灵被送还晋王府,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趁着某天夜里偷跑出去,放了把火。
万幸,长宁公主能拿到什么好用的火折子,一点儿残火星子,好歹没烧起来。
而后,事情败露,至正帝差点儿把小公主吊起来打一顿。而小公主呢,又惯会惹人心疼,眼泪一冒出花儿,大眼珠子水灵灵地看着周围的人,愣是没一个狠得下心。
最后,还是护国寺的觉远老秃驴把小公主解救下来。至正帝一看,正好,趁着大师们还没搬离皇宫,就给小公主另找了一处宫殿,安排了三个月的佛法宣讲道场。
所以,长宁公主在那之后的日子里,闻着香灰都觉着脑仁儿发疼。
晦气。
时廷疏是吧,我记住你了。
江倾将便笺塞到枕头底下,又在下面摸了半天,才终于摸出一个小盒子。
白绮在一旁看得扶额,公主这喜欢往枕头底下塞东西的癖好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清奇,真就...不硌得慌吗?每次看公主掏东西就跟尝小宫女们做的菜似的——永远不知道里面都有什么鬼东西。
可是这一次,江倾摸出的东西,可不是闲得发慌时收集的小玩意儿了。小盒子看上去有一些年头了,绝对不是一时兴起或是近身亵玩。而白绮,一眼就认得出。
那是她家公主年幼时亲自跑到内务府要回来交给她,又被她交给掌事姑姑保管的卖身契。
“白绮,拿着。自姑姑去后,这东西放我这儿十年了,该还给你了。”江倾突然笑了,“当年我来到这儿的时候才八岁,身边也只有你。说来,当时我怕得要死,就没告诉你卖身契在我这儿,好让你可以一直陪着我。害你留在宫里陪我耗了十年,对不起啊。”
白绮也笑了,眼中笑得晶莹:“公主,你好坏啊!”
其实她们都知道,自从洪武帝宣布人口贩卖非法之后,那一张卖身契早已拴不住白绮。能让她心甘情愿留下来的,不还是江倾吗?江倾害怕,同龄的白绮又怎么可能不害怕。举目无亲的时候,两个小女孩儿在这宫中,作为彼此的力量相互支撑着活下去,这一支撑,就相互扶持了十年。
“那你现在不要我了吗?”白绮看着江倾,笑容沉下去。
江倾还是笑得没心没肺:“是啊,我要先去秃驴堆里找虐,还要游遍大梁河山,从东边走到西边,再从北边走到南边,我一个人玩儿,带你干嘛啊!”
白绮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江倾。
“白绮,为自己活!”江倾拍了拍白绮的肩膀,“但,我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是啊,她的公主,是在寒冬腊月分给她火炭的公主,是在她重病之时独自前往尚药局求药的公主,是和她一起钻研每一道菜,欣赏御花园每一个季节的公主啊。
白绮也笑了,两人一同在这个深深的宫墙之中,拉开了她们人生真正的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