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黄昏时分,那随从而来的两个小丫鬟便开始催促了,“巧夫人,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了。”那巧夫人自然是不乐意的,可又念着腹中胎儿,免不了地撇了撇嘴,辞了去。
柳依依将巧夫人送至山下后返回时,千阙已起了身,立在门外,似在等她回来。她对上他的眼,责怪道:“你怎么站在外面了,虽说今儿天气放晴了,可毕竟还是冬日里,你这身体怎么受得起。”
他不答,却是顺着柳依依的推搡,进了屋内。他拿起方才柳依依看得入迷的医书,一页页读着,却是不过片刻便放下了,果然,对于不懂医术之人,这些医书还真是有些晦涩难懂。
似是察觉到他的动作,柳依依嗤笑出声,道:“你又不会医,哪里看得懂这些,我那里倒有些从集市里买回来的剑法册子,你要是无聊,我拿来给你瞧瞧?”
他内心虽对此不屑一顾,市场集市里的剑法册子,充其量不过是些哄人玩笑的东西,哪里会有值得真正习武之人去揣摩的,可面上却是轻点了头,应下了。毕竟,他不想就这样直愣愣地坐在这里,有本书衬托掩盖一下自己,也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
很快,柳依依便将一本泛黄的书册递给了他,从外观来瞧,倒也还真有那么几分武林秘籍的意思。
于是,夕阳余晖下,两人就着书册香茶,坐在火炉旁,互不言语,仿佛整个世界就这样静谧了。到底还是柳依依觉得这个氛围实在有些不大自在,絮絮叨叨地开了口。
“刚刚巧儿来看我了,还给我送了些上好的人参,我之前还在担心没有什么好药材给你疗伤,这下好了。说来你也算是幸运,奄奄一息的时候遇见了我,这又正巧巧儿送了些人参过来。说起巧儿,当初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如今她也已经嫁人,即将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她呀,有个爱她疼她不介意她曾是个丫鬟的夫君,虽只是个妾室,但好在正室夫人心善,也算得上是幸福美满了。”
“你为什么会选择闯荡江湖啊?不会是年少时觉得什么劫富济贫,浪迹天涯类的很是帅气的缘由吧?哈哈哈……你的过去是怎样的呢?应该去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风景吧?我其实也一直想着要四处去走一走,瞧一瞧的,特别是塞北,听说那里有望不尽的草原和牛羊,只是可惜……”
“对了,你的亲友呢?你出事这么些日子,他们应该很担心吧。需不需要我帮你替他们捎封信,报个平安?”
……
絮絮叨叨地,絮絮叨叨地,竟说了许多话,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过了,可是一旁的千阙却听得极为认真,并未露出些许不耐烦之意。她想,他倒是个十分称意的倾听者。
之后的日子里,千阙再未曾试图离开过,也不像最开始那样满眼警惕,相反地,他听话得有些过分,像个木头人似的。柳依依唤他吃饭他便吃饭,让他去床上躺着他便躺着,除了不愿意与来寻她看医的病人相处。
半个月后,千阙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柳依依常常瞧见,他隐在一旁,望着那远方痴痴地发呆,甚至有时她都走到他身旁了,他也未曾察觉,她心底隐隐猜到,他这是要离开了,就像曾经她救过的许多其他人一样,病好了,也就离开了。
想起之前那个不辞而别的人,她心下便不免有些遗憾,又担心他也如此,于是暗自在心中理了个念头,想着至少也得让他在离开之前吃顿像样的饭食。
于是,在一个算得上悠闲的晚间,她特意准备了数道佳肴,又取了去年春日里埋在院中桃树下的两坛梨花酿。两人围坐在那火炉旁,喝着甘醇的酒酿,屋外则下着细细的小雪,倒应了那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否?”
柳依依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不过片刻功夫便已是微醺模样,她单手撑着下颚,对着他笑,问道:“我知道,你好的差不多了,也就要离开了,所以特意做了这些,算是为你饯行吧。不过可惜,你都要走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算了,名字罢了,反正你我日后也不会再见,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说罢,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仰头喝下,旋即又趴在一旁的桌几上,半眯着双眼,“那日晚上,你为什么要离开?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吗?还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要见?”想了想又摆手道,“算了,我忘了你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
他望着她迷糊的模样,知道她这是醉了,理智告诉他,他该将她送回房中,可心中却又隐隐有个声音叫住了他。他望着她,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方泽,我的名字。”
“小哑巴,原来你会说话的!”柳依依捂嘴,作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那你之前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你叫李英是吗?巧了,我儿时有一个伙伴,也叫李英,只是他是幽都人。对了,你是哪里人?”
他不答,自顾自的喝着杯中的酒。
见他这模样,柳依依倒也不恼,只是悻悻地摸了摸鼻尖,毕竟相处这么些天,对于他的性情,她也算是十分清楚。“你还是该多说说话的,别总是这样一个人憋在心里,医书上说,这样会容易憋出病来的。你倒也挺厉害的,整整大半个月,竟是没说过一句话。不过,你为什么不说话?是曾遇到过什么事情吗?”
知道他不会回答,她便也不给他回答的机会,继续自顾自的说着,“其实,过去的事情也就过去了,哪有什么不能释怀的。我的孩子没了的时候,我也以为我这一生都会困在里面,可是时间告诉我,我没有。单单是每日采药救人,就已经够我忙活的了,哪里还有什么时间去纠结忧愁那段过往。说起我的孩子,若是他没有去世,如今应该八岁了。八岁,多好的年华,可他不在了……”说罢,她便趴在桌上,埋着脸,微微抽泣着。
这个女人,还说自己已经释然了呢?明明,提到此处还是忍不住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