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下一惊,猛地撤手,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慌张,警惕以及杀意,可不过瞬间又化作了释然,还有迷茫。映入眼帘的是睡眼惺忪的女子,她揉着双眼,慵懒起身,以着喑哑的嗓音道,“你醒了。”
他不说话,直直地望着她,期待着对方给予他一个,为何趴在床头睡着的答案。
女子轻叹出声,“昨夜,你高烧不退,还一直喃喃地说个不停,我有些担心,就留下来了。不过,你是喑人吗?”
喑人?十多年了,他好像除了说过“是”之外,再未说过其他,这样的他同哑巴有何区别。也好,就当他是个哑巴吧,或许多年后,他也就真的成了哑巴,因为太久未说过话,渐渐地,渐渐地也就忘了该如何说话。
柳依依扯了扯衣角,对着他笑,笑得那样明媚,那样纯粹。他成日里与一群杀手为伍,大家脸上不是同他一样面无表情,便是带着刻意而又虚伪的娇笑,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笑容了,真好,他想。
一时间他竟有些恍了神,只听得柳依依同他说:“你身子虚,要躺下好好休息才是,别像昨天晚上那样不要命了。你这条命,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救回来的,日后哪怕是遇到天大的事,也得念着我的不易,好好珍惜才是,别总是把它不当回事。对了,你饿了吗?我去做些吃的,很快就好。”
他静默地下了床,走至门口,向着那燃着袅袅炊烟的的厨房望去,他知道,那间屋内,有一个女子正忙碌着。可是她叫什么名字呢?他好像还不知道,就如同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一样。他开始有些好奇,她的过去是怎样的,应当是灿烂而又美好的吧。不过为何一个人在这里,她的家人呢?她这个年岁,应当已经嫁人了吧,那她的丈夫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应当和她一样,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吧,他这样想着。
很快,炊烟消失了,而她也端着食物走了出来。
他紧握着剑,散乱鬓发下的眼睛闪过了一丝暖意。无论如何,他很幸运,上天既然留他活了下来,他便该好好珍惜,即便,这份幸运背后仍是不堪的继续。
今日她做了枸杞粥,带着腌萝卜和杏仁豆腐。
他低下头,望着那简单而又精心的食物,忽然间觉得有一股无尽的悲伤涌上心头,又迅速窜至鼻尖、眼梢,忽然间,一颗泛着淡淡咸味的泪水从他眼角滑下,滴答,落入那碗枸杞粥中。
他迷茫,不知这突如其来的眼泪、难过是怎么回事,只得在柳依依的注视下默默闭上双眼。可闭上眼,却是母亲的的脸,柔和亲昵,她朝他招手,“苏泽,吃饭了,今儿做了你喜欢的酱鸭。”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很平静,平静到他以为他已经忘了那一切,可为什么还是这样清晰?为什么……会因为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而流下十多年来的第一滴泪水?他,这是怎么了?
或许,他是累了,对于无休止的杀人厌倦了;也或许只是因为这次的死里逃生,让他不禁心生感慨罢了。他明白,面上这个对他友善信任的女子,只是因为,完全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不相熟识的人,双手沾满了鲜血。
今日是难得的晴天,没有雪,也没有呼啸着的北风,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边,映着这片大地,一切都是那样的和谐美好。柳依依似乎也很是喜欢这样的天气,她安静地坐在火炉旁,翻看着手中的医书,时不时露出浅浅的笑意。
今日来寻柳依依看病的人有些少的可怜,这十分称千阙的心意,他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哪怕他知道,那些人,于他并无半点伤害。他只是,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
一旁的床榻之上,躺着佯睡的千阙。室内生着火,异常温暖,还带着淡淡的百合香,压抑着他原本躁动的心。他难得地听了柳依依的话,就那样躺在床上,闭着双眼,虽然神志是那样清醒。
于是,最后他干脆侧了身,半眯着眼,暗自打量着那个正沉醉于医书中的女子。一袭鹅黄色长裙,泼墨般的秀发被随意地挽了个发髻,颊间微红,一双眼眸灵动慧黠。在他见过的女子中,她算不得绝色倾城,却也是眉目如画。
在她低头浅笑时,一股怪异的感觉从他心底蔓延开来,是暖意,如同春日里的微风,和煦曛暖。他……这是怎么了?
这场与时间相伴的静默,到最后还是被打破了。一个梳着精致发髻的女子,在两个丫鬟模样的少女的搀扶下,抚着微微鼓起的肚子,走了进来,“少夫人,巧儿来看你了。”
柳依依听得这话,立即放下了手中的医书,将那名叫巧儿的女子迎了进来。她说,“你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小心动了胎气。”
“今儿可是少夫人你的生辰啊,我怎么能不来。”名叫巧儿的女子回道。
今日,竟是她的生辰。
两人携手进了屋内,冷不防地瞧见了正躺在床榻之上的千阙,却也不惊讶,只是略带责备似地抱怨了句,“少夫人,您又收留人了?之前就同您说过,多置办些火炉被褥类的,之前是些女子倒也还好,这和男子共处一室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啊。”
“我哪里来的那些银子?”柳依依笑答。
“少夫人哪里是没有那些个银子,是想着能给病人多买些药罢了。”巧儿轻笑。
“就你知道,喝盏茶吧。”柳依依嗤笑,将新泡好的茶水递了过去。碧绿的茶叶在沸水中渐渐散开,舒展,旋转,下沉又上升,茶水在冬日里腾起阵阵白雾,携带着袅袅茶香。
放下茶杯,巧儿从身后的丫鬟手中拿过一个木匣子,将它递到了柳依依面前,“对了,少夫人,这是给你的生辰礼物。我记得您之前说过,想要些上好的人参来制药嘛,这是我特意拖了人寻了许久才寻到的,你看看。”
“亏你还记得。”柳依依笑着接了过去,满心欢喜。她想着,有了这些人参,他的伤应该会好得快些了。
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其间,那个唤作巧儿的女子曾提及过一位姓马的少爷,说是他在幽都任了个闲散官职,脾性改了不少,老夫人还为此高兴了许久。
他想,她被唤作少夫人,那这位马少爷应当就是她的夫君了吧,难怪不曾见过她的家人,原来是去了幽都。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男子,才有这样的运气,娶了她作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