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上海报纸更以虎嘴捋须之势质问当局,登出《毛人凤向何处去?》的文章,称:“李宗仁派甘介侯持释放张学良、杨虎城两将军的命令专机飞往重庆,但找不到毛人凤,故无法释放。”驻重庆的国民党空军第五路晏玉琮司令赶紧声明:“本人尚未接到总部派机迎接杨虎城到京的任何指示。”
私下里,杨森秘密急电毛人凤,请毛人凤赶快拿主意。毛人凤因已于1948年12月将杨虎城另列专案,签呈总裁,请求处置办法,自己也做不了主,便星夜从上海赶到溪口向蒋请示。
“不准释放!”蒋介石的回答毫不含糊,而且向毛人凤面授了如何处置杨虎城的指示。
“迅速密押杨虎城到贵阳监禁。”远在重庆的徐远举接到毛人凤的密电后,从市区老街“慈居”来到了歌乐山下。囚禁在杨家山秘密囚室的杨虎城,早已知道李宗仁释放他的电令已到重庆,见徐远举在特务队长龚国彦的陪同下,笑嘻嘻地走进屋来,满以为是来宣布释放的命令哩,心想自己十二年的囚徒生活即刻便会结束,不禁满心欢喜。而且,徐远举也一反平日颐指气使的神态,寒暄几句后说:“杨先生,这地方不安全,特请你转移住地,到贵阳去。”
杨虎城闻言大怒:“什么?李代总统下命令要释放我,你姓徐的却要我迁贵阳。你们既不执行李代总统的命令,反来欺骗我!今天这里,明天那里,我不走,我不是小孩子了,要死就死在这里,何必把我送回贵州去再杀呢?”
徐远举被杨虎城诘问得哑口无言,只得悻悻地走出囚室。如何才能说服杨虎城呢?他想到了人称笑面虎的周养浩。于是返身来到杨家山周养浩的公产管理处办公室……
杨虎城早先曾关押在息烽阳朗坝,因此地离公路太近,自从出了黄显声将军的部下乘车前来以武力营救,与警卫部队对峙的事件后(在这次事件中,黄显声拒绝出狱,他向他的忠心耿耿的部下们喊话,让他们回去,并坚决表示:如果不是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宁可死在国民党的监狱中!),戴笠怕杨虎城的部属也如法炮制,于是将杨一家转往附近山上的玄天洞道观筑室关押。周养浩主持息烽集中营期间,同时兼管玄天洞,为笼络感情,避免出事,他经常上山去看一看。杨虎城见他是上海法学院的正牌毕业生,而且一来便对狱政大加改革,弃暴力而施仁政,对他印象自然不错,加之见面后觉得此人长相英俊,谈吐斯文,确实不同于军统中那帮狗窃鼠偷、横行无忌之徒,所以也肯和他下下棋,说说话,消磨时光。徐远举当然知道这些情况,正因为如此,他才前来请周养浩出面,安置杨虎城的转移工作。
周养浩过去与徐远举一个钉子一个眼,相互不买账,此番见他无奈之下登门求助,自然也想露上一手,于是欣然答应。他事先找到负责看守杨虎城的特务队队长龚国彦,了解杨虎城近来的情况。龚国彦说,杨虎城的夫人谢葆贞已于前一年过世,去年,他患胆结石住院,在保密局控制的中央医院沙磁分院做过手术。术后恢复期间,为防止肠粘连,医生让他多作户外活动,所以前段时间他经常到山坡上去散步。几天以前,他在后山坡上见到一处古墓,墓前的石枋上刻着几个字,杨虎城见后神色大变,从此再也不敢出门散步了。
周养浩叫龚国彦用手指写下那四个字,一见是“杨氏佳城”,心里顿时有了底。
原来,在旧社会行伍的人当中,历来流传一句老话,自古大将忌名地。不久之前戴笠座机撞的那座山,偏偏叫做戴山,发现戴笠尸体的地方,恰恰又叫做困雨沟(戴笠字雨农),似乎也恰好为这句老话作了最新的验证。杨虎城是旧军人,自然会为杨家山上这座古墓石枋上的四个字所忌。周养浩心中暗暗高兴,若果真如此,岂不是天助我矣!
到了杨虎城住处,周养浩先表示对杨夫人的吊唁,接着又关心老朋友杨虎城身体的复原情况,东拉西扯一阵之后,见话题已经入港,遂顺水推舟地说:“离开息烽以后,我在贵阳又工作了两年,知道有个地方不错,不知杨将军有无兴趣过去住一段时间?”
杨虎城拒绝迁徙,勃然变色道:“李代总统下令释放我,你们拒不执行,是何道理?我杨虎城这一生经历了多少沙场血战,莫非还惜一条命吗?蒋介石要杀我就在这杨家山杀好啦,何必又劳神费事地弄我到贵州去杀?”
周养浩娓娓劝说道:“杨先生暂息怒,蒋总裁现在对释放你和张学良将军有顾虑,这个中的原因恐怕是可以理解的吧,因为当初是他下令软禁你和张学良将军的,如果现在他刚一宣布引退,便马上由李代总统把你们释放,这不是昭告天下,蒋总裁错了吗?所以总裁要你暂时移居贵阳,避开这股热劲,不久将会把你送到台湾,然后选择一个适当的时机再把你和张学良将军一起释放……”
龚国彦在一旁插嘴说:“我怎么不知道李代总统有这个命令,杨先生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杨虎城厉声呵斥道:“这不用你管,你先检讨一下自己,为什么要欺骗我!”
龚国彦争辩道:“杨先生天天看《中央日报》,哪有这样的事?”
杨虎城拍案大吼:“《中央日报》当然不会登这样的消息,你敢把《大公报》拿来给我看吗?”
龚国彦自然不敢给杨虎城看《大公报》,故杨坚持不去贵阳。
徐远举与周养浩商议许久,想起了杨虎城由玄天洞移来重庆时,杨也严词拒绝,最后还是由张静甫游说成行的,于是决定再派张静甫去劝说。
张静甫,又名张华盛,1911年生,山西省太原市晋祠镇花塔村人,1937年毕业于山西省立川至医专,1938年4月入湖南临澧军统特警班一期,毕业后任军统息烽训练班毒品教官,1939年春被指派当杨虎城之专职医官、特务队队副,1947年底因盗卖特务队药品被关押在白公馆。
徐远举立即打电话命白公馆看守所所长张鹄把张静甫送来杨家山。
徐远举对张静甫说:“你要是能把杨先生劝说去贵州,我马上放你出去。”
张小心翼翼地回道:“这事我也没有把握,只好去试试看吧。”
张静甫见到杨虎城,未及开口,杨虎城首先发话:“张静甫,你不是早就被关起来了吗,今天他们放你回来,我已经预料到了,是徐远举、周养浩让你来劝我去贵州,对吧?”
“是的,我还没有被开释。他们许诺,要是杨先生依劝,就恢复我的自由。”张静甫还告诉杨虎城,“我被关押在白公馆,看到宋绮云、徐林侠(1941年被捕)和他们的儿子宋振中(即小萝卜头)也被关押在里面。”宋绮云、徐林侠夫妇均是共产党员,宋绮云曾做过杨虎城的秘书。杨虎城不知宋、徐两人何时被捕入狱,十分惊讶。他思忖了片刻后说道:“你去告诉徐远举,要我去贵州可以,但要答应我几个条件。杨拯中年纪已长,需读书启蒙,要求宋绮云夫妇随去充任教师,阎继明、张醒民也一同前去照料。哦,另外,必须把龚国彦换掉,这个家伙太可恨。”
徐、周当晚电告毛人凤,毛人凤当即答应,但要求立即动身。徐远举向国民党空军第五路晏玉琮司令洽妥了专机,2月1日,由周养浩和新上任的张鹄率特务队押解,杨虎城一行乘专机从白市驿机场飞贵阳,被囚禁于黔灵山麒麟洞。
1949年4月,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横渡长江,占领南京,宣告了国民党反动政权的彻底覆灭,接着,又以摧枯拉朽之势挺进华南。8月,蒋介石偕毛人凤等由台湾飞抵重庆,妄图把重庆作为他在大西南负隅顽抗的据点。他杀人的嗜好,此时更加变本加厉,一到重庆,就指示毛人凤将关押在集中营的政治犯择重要者杀掉一批。他对毛人凤说:“今天之失败,是由于过去杀人太少,把一些反对我们的人保留下来,对我们太不利了,我们过去那样有势力,这些人都不肯投降,今天我们到处打败仗,他们还会转变过来吗?只有杀掉。”当毛人凤请示是否将杨虎城押送台湾时,他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道:“这种祸国孽臣,还留下干什么,早就该杀掉了!”
毛人凤饬令西南特区清理积案,并对徐远举和二处行动科长雷天元说:“总裁指示要将杨虎城杀掉,陈公洽(即陈仪,浙江省主席。淮海战役期间,陈策动旧部汤恩伯起义,汤密报蒋介石。1949年2月21日陈被汤软禁,1950年6月18日被蒋介石下令枪毙于台北马场町刑场)交付军法会审,不久张学良也准备干掉。你们要将过去所逮捕的共党分子择其重要者先杀掉一批。”
雷天元问:“关押在渣滓洞二处看守所的犯人有200多人,其中42人已由徐处长决定先执行,其余的,一部分拟第二批执行,一部分罪行较轻,拟感化教育。请示毛局长,这样做是否适当?”
毛人凤冷冷一笑,说:“我们打胜仗的时候,要做感化教育,今天打败仗,感化教育是没有用处的。”
“局长的意思,是不是全部执行?”
毛人凤道:“我刚才说的是总裁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8月27日,毛人凤在重庆罗家湾19号交警旅何龙庆公馆漱庐召集徐远举、周养浩密商,就如何杀害杨虎城的问题,制定了具体的方案。
档案B类141卷记载了1953年周养浩的交待:“1949年8月27日,毛人凤在重庆罗家湾何龙庆公馆会客室里和徐远举、我商议屠杀杨虎城将军。先议在贵阳附近公路边荒僻处秘密屠杀掩尸,因恐被人看见,难以保密,乃决定接回重庆磁器口中美合作所范围内秘密执行,较为安全秘密,并决定派我前往迎接,先议搭星期六飞机去贵阳,因顾虑渝筑线每星期一班,飞机常因气候不佳而停止飞行。为免拖延时日,乃决定改乘汽车,并准备早日启程,由我回去准备,决定启程日期后再谈。至此,会议告一段落,遂各自分散。我向毛人凤告辞下乡回家时(我时住磁器口中美合作所内杨家山戴笠过去的住宅),毛对我说:‘白公馆有行动员,你回乡下去找他们谈一谈,做秘密案子除用手枪外,还有什么办法,但不要告诉他们是谁,你同他们谈后回头告诉我,我和徐远举要亲自召集他们商议决定,还要他们履行宣誓手续,以保秘密。’我到家后,即打电话给白公馆的负责人陆景清,要陆通知白公馆做过行动工作的到杨家山来谈,旋即来了三人:杨进兴、安文芳、杨钦典。自称是奉陆所长命令前来谈话的,经我招待在会客室内,通问姓名后即提出,上面要做一件秘密案子,为保守秘密,除用手枪外,还有别的什么好办法?首先由杨进兴发言称,‘不用打枪那就用匕首。’我问杨钦典:‘你能参加执行不?’杨钦典迟疑着说:‘我没有经验’。我又问安文芳,安文芳也说没经验。我考虑到执行必须谨慎和有充分的杀人经验,因此说:‘你们没有经验,就不勉强。我另外想办法,你们协助。’”
后来,杨进兴推荐了二处行动员王少山、熊祥。周养浩点头同意,并决定由行动组协助他们。
第二天下午,周养浩来到嘉陵新村毛人凤公馆,向毛人凤报告他与杨进兴、熊祥等人的谈话经过,并请毛人凤亲自找杨、熊两人谈话,最后核定。接着,周养浩又报告说:“我决定9月1日去贵阳,看局座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到达重庆的日期要在出发前一天密电报告,到达时间要选在晚上。此事可以告诉张鹄,令他挑选五六名可靠的队员护送。”毛人凤还向周养浩布置了押解和密裁的衔接工作。
9月1日,周养浩带着他过去的副官、时任西南特区三科副科长的郑文松出发了。随行的有周养浩的司机尹成海和临时调来的两名司机、一名技工及一名助手,驾着一辆吉普、一辆救护车和一辆带斗篷的卡车。
9月2日中午,徐远举和熊祥驱车来到中美合作所造时场(原名缫丝厂)礼堂时,毛人凤已先行到达。杨进兴和二处行动组组员王少山、白公馆看守班长安文芳、看守杨钦典则在毛人凤对面端坐着。
毛人凤说:“要各位来,是要完成一项密裁任务,不能有声响。”
熊祥起立,从身上掏出寒光闪闪的匕首,说:“我已与杨进兴商量好了,就用刀。”
毛人凤道:“要利索,这行吗?”
熊祥回答:“行。我们有绝对把握。”
毛人凤接着说:“密裁地点在松林坡戴公祠和下面警卫室,汽车一到就执行。”
熊祥说:“汽车一到停车场前,就由两名行动员扶架上山,进到房内,我们便一刀插腰,结束性命。”
毛人凤再次叮嘱说:“一定不让他叫喊出声音,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最后,几名行动员一齐举手宣誓:“保证完成任务,绝对保守秘密,如有违犯,甘愿受严厉处分。”
行动员离去后,毛人凤问徐远举:“汽车夜间过江问题解决没有?”
徐远举说:“我派人去找五区公路局警卫稽查组长陈粟冬,拿张夜间汽车特别通行证,叫车渡随时开渡过江。”他还提醒毛人凤要注意松林坡周围的警卫。
毛人凤说:“我通知交警大队谢旭东,这几天这一带的警卫要特别加强。”
徐远举又说:“局座,据龚国彦讲,杨虎城的小皮箱里有英镑、美金和珠宝,这批财产怎样处理?”
毛人凤说:“全部充公,奖金由我另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