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之下,静夜时分,吕娥纵马沿着大道一路往县城奔逃,心中疑问重重,百思难解;天罡法步本是造化根据天上的星斗排布所创,只有崇皇道场的人才能得其传授,这个女和尚自己从未见过,应该不是崇皇道场的人,她是如何学会的?此刻独战臣召,又生死难测,恐怕这个疑惑再难解答了。
吕娥虽是造化的入门弟子,但除了藏兵符,并未多学过其它道法,他不止一次跟造化提过想深学道门法术,造化却道她是军将之才,当为国用,守家卫国乃是拯救苍生的大道,不用修习这清心寡欲的小道,况修道之人要仁德善本,她身为将领冲锋陷阵,心中善念太重难以打仗,所以并不让她持心修道;这便让她对于天罡法步虽有所见,却不相知。
奔行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吕娥行至一片山谷之中,两边都是峭壁,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他行军布阵最知地形之重要,像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小路,若对方早有准备,定会在此设伏,狂奔之下不得不高度戒备;行到半路之中,果不其然,赫然发现不远处道路被堵,几颗大树被人锯倒了枝繁叶茂的横在路中,人马皆不得过,大惊之下暗想这些人处心积虑、费尽心机,看来不夺得阴兵誓不罢休,想要逃过此劫实在难上加难,仰头叹道:“我只求尽忠职守,后事如何但由天定。”
说完话,吕娥转身下马,对着乌鬃马言道:“师父让我照看好你,但眼下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跟我一起你也难逃一死,或许你单独逃走他们不会管你,你自行逃命去吧……”
说完话,吕娥调转马头,猛地一拍马身子,那马长啸一声,跑了出去;吕娥昂然站在原地,等着追兵来做个了断。
那马跑了不到片刻,竟然又折返而回,来到吕娥面前不停的摆头,前蹄高高跃起,似乎有什么紧迫的事要告诉吕娥,吕娥一时不明其意,开口道:“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又回来了?”
乌鬃马转过身子,对着来路,转头看着吕娥,吕娥这才明白它是要带路,点了点头,又骑上了马,拍了拍它道:“你要带我去哪?”
吕娥上马后,乌鬃马扬蹄狂奔,没跑一会,转头岔进了路边的一条小道。原本吕娥从这过时,因为夜色微明,看不清楚,况这小道被浓荫遮挡,所以并未发现,却不想被乌鬃马找到;人护马,马忠人,所以又赶回来救吕娥。想清楚这些,吕娥不禁对乌鬃马又多了几分敬重之情。
此刻临近四更天,乌鬃马带着吕娥穿过丛林后隐约看见前面是一片荒坡,小路到了荒坡处转向左边,吕娥也不知道这条小路通往何处,心中只想着逃得越远越好,所以跟着小路往左边拐,就在小路拐角处的右侧有几间相连的破落茅草房,悄无声息看似无人,但小路上却架着一根半人高的横木似乎想要阻住来人。吕娥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到了横木前一拉乌鬃马的缰绳,乌鬃马前腿弯曲高高跃起,轻松跃过横木,继续往前跑。
刚跃过拦木,突然有人远远的喊道:“快停快停!前面是悬崖……”
吕娥听见声音,心下好奇,借着微弱月光看向远处,明明在一片林木之中有一条小路通向远方,怎么会有人喊前面是悬崖?,莫不是骗我,稍一犹豫,乌鬃马已经奔出了十几丈了,喊话的人见她没有停下来,从那破草房里窜了出来,跟在后面大喊大叫:“快停快停,你再不停就要掉下去了。你这个人怎么不听人好话?”
吕娥见他如此激动,心下有些疑惑,连忙勒停了马,远远的看着那人。
那人脚步轻盈,似乎有些功夫,但跑到吕娥面前时已是气喘吁吁;吕娥定睛一看,见他秃头麻脸,其貌不扬;但一双眼睛精明有神;个子不矮,却很清瘦,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
吕娥下马道:“小兄弟,我被人追杀,急于逃命,你为什么要拦下我?”
那人快走到面前时,见她一身将袍身姿挺拔,相貌英秀绝尘,恍若天神,心下有些惧怕,在离她丈余开外处停了脚步,不敢离得太近,开口道:“你既是当兵的,还有谁敢追杀你?不管怎么说,这条小路是死路,都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我特地在那路中间用跟木头拦着,你还不知死…”,他本想说不知死活,突然想起她是兵,立即改口道:“不知危险的往这边跑,我一天没吃饭,都饿的不想走路,还要费力气来追你……”
吕娥看了一眼前方道:“前面明明有一条路,悬崖在何处?”
那人嘬了嘬嘴,起身往前走道:“跟我来!”
吕娥跟着他往前走了约有百步,那人突然停住脚步,让她伸头看;原来这是一处断崖,这条小路和树林与对面的小路树林原本都是相连的,只是不知何故后来断裂出一个口子,因为这一处断崖宽不过两丈,远处相望,很难察觉,况夜间月色不明,吕娥只以为对面的路与这边的路是相连的,若以刚才乌鬃马的奔速,等看到时早来不及了,此刻伸头看见断崖深渊,不免有些后怕。
“多谢小兄弟提醒,救我一命!不知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我…我姓浊,三点水加一个虫的浊,认识我的都叫我浊三!”
吕娥略微迟疑了一下道:“浊兄弟,上面的大路被人封死了,这条小路又走不通,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其它的路可走?我恐怕那些人还会追过来,我中了毒,一时难以抵挡。”
浊三想了想道:“要是大路被封了,这里就没有其它的路能走了,不过,他们要是追来,我倒有个办法能救你。”
“请浊兄弟明言!”
“只要你舍了这匹马,把它赶下悬崖,那群人跟着马蹄印,就会以为你掉下悬崖摔死了,我们躲起来,等他们走后再走,就能躲过一劫。”
吕娥连忙制止道:“不行!这匹马断不能有事,就算一死,我也要保它周全。”
浊三皱着眉头看着吕娥,心里忿忿不平的想着:你是当兵当糊涂了吧,自己的命还抵不过一条马!嘴里却不敢说,转着弯道:“别说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让它这么死了多浪费,杀了吃肉还能吃好几天呢!不过你说有人要追杀你,你们逃到这里已经没路了,它这么大又没的藏,等那些人追来发现,不但它要死,我们两个也要搭进去。”
吕娥想了想道:“这匹马是我恩师所赐,事关重大,不是寻常宝马;而且他忠心护主救了我,我决不能遗弃它,今天要是实在逃不过一劫,我就和它一起藏身这山崖之下。”
浊三急道:“现在把它赶下去,和你们一起掉下去,它最终都是死;又有什么分别?”
吕娥神色庄重道:“我若尽力保它,还是难逃一死,这是天意,我也不算负了它的忠心和师父的托付。若现在贸然就把它推下去,就是为求自保忘恩负义;人固有一死,却不能死的仁义全失、良知不在。”
在浊三看来,凡事不管怎么说,得看划算不划算,吕娥说了这么一大堆,什么忠孝节义都是屁话,总之死一匹马比死两个人强;但看吕娥这副风雨不侵、雷闪不动的样子,想说动她改变念想是没什么可能了,只好顺着她的话接道:“本来你怎么打算的我是管不着,但现在我为了救你们,自己也卷进来了,他们要是看到我们在一起,肯定也饶不过我,加在一起就是两条人命了,你总不能为了它,把我们两条命都不顾了。”
吕娥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浊兄弟,把你也连累进来的确非我本意,你快躲起来吧,等他们来了,我尚能拖延片刻,或许你能逃得掉。”
浊三见她说的有些悲凉,心下有些不忍,想了想道:“与其你等在这送死,我有个办法还能赌一赌运气。那屋前面的山坡是一片荒坟,我在其中挖了几个空坟能躲人,我们两个躲在空坟里,把马栓到那破草屋里,要是他们找不到这里,我们就能躲过一劫,万一他们追过来找到了马,见不到我们人,也未必会对马下手,而且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真要杀马,我们出不出来也都没用,你也不算辜负了它,只要我们都躲好,就各安天命了。”
吕娥静静地听完后,看了看浊三,略微有些迟疑;此人形貌粗鄙,独自住在此等荒凉之所,还挖了几个空坟用来藏身,绝非良善之辈,正所谓狡兔三窟。但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也无暇多想,只能点头答应;浊三见她答应,拉着马的缰绳轻轻的往断路的尽头走,并用手握着马蹄在地上按出了马蹄印,好让人以为连人带马一起坠落断崖了;等按到路尽头后,又在身上的破衣服上撕下几块布,把马蹄包好了,然后牵着它从小路旁边的草地上送到草屋里,他这么做,一来是不想留下马蹄印被人发现,二来这马就算在草屋走路也不会有什么声响,吕娥见他虽然样貌难堪,心思却很是缜密,不由得有些另眼相看。
在屋里拴好马后,浊三带着吕娥走到荒坟之中。这片荒坟葬的都是穷苦之人的尸体,大部分都没有碑文,地上零星的散落着白纸钱,有的坟堆被野兽给刨开了好几个洞,死人的骨头散落出来,若不是胆大之人,谁也不会半夜跑来这里。浊三走到中间一个堆得挺高的坟头,把前面的碑文用力晃了晃,往前推,移了几步远露出来坟堆上的一个洞。浊三趴在地上转头对吕娥道:“就是这里,跟我一起爬进去躲起来。”
浊三往地上一趴,三下两下就爬到坟堆里面了,吕娥身为一朝军将,何曾想过要爬坟堆,站在坟前轻咬下唇有些犹豫,浊三在里面捏着嗓子连喊了几声,她才皱着眉头也跟着爬了进去。
里面的空间还不小,躲三五个人还可以,就是有点矮,人在里面只能蹲着身子,吕娥刚进去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稍等片刻有些适应后才能微微看见些轮廓;见浊三在土墙堆上扒了扒,找到原先留的一条小缝,透过缝隙恰好能看见草屋一块和前面的一截小路,他正趴在那往外查看着。
吕娥定了定神,盘腿而坐,闭目习灵,造化曾经告诉过她,一个人的灵法被封,上至百会、神庭、太阳三穴,下至尾宫、涌泉、丘墟三穴必会受阻,只有静下心来以丹田灵气上下流动冲破阻碍,打通这六穴,灵法才能使出来,但耗时长短则因人而异,少则三五个时辰,多则三两日,吕娥也不知道能在这安度到几时,眼下只能尽力而为,不能白白待在这里,等着束手就擒。
浊三目不转睛的看着外面的情况,忽然开口道:“看你将军打扮,一身男装,但身上没有汗臭味,隐隐还有点温香,声音也细润,明明是个女的,为什么要扮男装呢?不过你一个人,装成男的,赶路是要方便点……既然你是朝廷的人,家里一定很有钱吧?今天我能救了你,你是不是能赏我个几百两银子或者一官半职什么的?”
浊三自顾自的说着话,却无人回应,一回头,见她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入定了一般,心里嘀咕道,这人女扮男张,穿着官兵的衣服,怎么又学和尚道士,还要参禅打坐?真是奇怪。
不管心里如何去想,他嘴上也不敢多问,见吕娥毫无回应,也就不再说话,静静的看着外面。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浊三远远看见小路上突然健步如飞的来了一个人,走到挡路的横木前这才停下,俯身看了看地上的泥土,又站起来环顾四周,神色间紧迫异常,他压着嗓子轻喊一声道:“有人来了!”
闻听此言,吕娥惊睁双目,连忙起身向前,透过坟堆上的缝隙往外看,不由惊道:“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