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封进了抢救室,医生通知了虞颖。路炳观要赶在虞颖到之前离开。护士走出来拿着一枚羊脂和田玉的镯子:“这是在病人裤兜里的,病人一直死死拿着不肯放手,你要帮他拿着吗?”
路炳观看了一眼:“不用。我不认识他,路上遇见就送来了,你帮他保管吧。”于是离开去缴了医药费。
虞颖到的时候,从家里跑出来的江云封躺在病床上。他的脸焦黄瘦削得像营养不良的劳工,虞颖深深呼出一口气,两处医院间的奔波让她疲累。
“阿颖——”喂了他一些水后,虞颖守在他身边,没有睡意也不想去吃饭,直到夜里他才醒来,虚弱地叫着她的名字。虞颖好像在和自己置气,不许自己睡觉,不许自己喝水,换了几遍温水给江云封擦手心和脸,手泡在冰水里把他换下来的外套洗干净,其他所有东西都扔了。实在没有别的事情做,她去帮清洁阿姨收垃圾、推清洁车。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她重新坐回江云封床边。他的指头轻轻打在她的手背上:“阿颖,我错了。我再也不去和别人打架了,你别生气——”虞颖刚刚在开水房看到自己的三层眼皮,眼球发紫,嘴角下垂。原来一个人内心疲倦的时候,病人都能轻易发现。
江云封从被子下拿出一个手镯,病房的灯没开,只借着窗外的天色和灯光,虞颖看不出成色。“阿颖,这是我全部的财产。”江云封把手镯套上她的腕子,仿佛完成生前最重要的一件事,依旧虚弱地笑着。
天亮之后,江云封求她回去睡觉。虞颖一瞬间与不知道自己留在这该做些什么,于是请了一位护工,脑子空白地回到公寓。倒在床上什么时候睡着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路炳观来的时候动作很轻,没有问屋里有没有人、他能不能进。才从路仕国的别墅逃出来,他坐在沙发上仰着头打盹。虞颖看到他的时候,没有愤怒,没有惊讶,没有一点情绪。她感觉两个人都很累了。可是明明出事的人是江云封。
吵醒路炳观的是一阵咳嗽声。虞颖拿着他的烟和火机,拙劣地自学抽烟,烟一入肺就引起剧烈的咳嗽。路炳观皱眉,给她倒了一杯水。
“上次要跟你说的事,没来得及。”
“什么?”她还没从第一口烟里恢复过来,把水杯放回茶几的时候露出了手腕的玉镯。路炳观的视线被吸引过去。他有一种感觉,为了一个目标做了许多事,付出了很多原本不可能的东西,可是最后看到大门紧闭,前进的步伐停滞下来,很难再启动。没有勇气了吗?大概吧,可是出发的时候,从来没有问自己找过勇气。
“我要结婚了。”
虞颖一怔。
路炳观问她:“我们认识多久了?”“两年了吧。”
他背对着她站在阳台,在看楼下的行人。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和眼神,自然不会知道,她在他手下两年,他认识她快三年了。有半年的时间,他在暗中关注她,还有半年的时间,他们只通过网络进行工作上的交接。
“虞颖,我要你,和我结婚。”
“你,什么?”
他该告诉她什么?本来不曾纠结过的理由,此刻让他也疑惑。该说自己害人不爽,惹祸上身被肖剑秋看上招为女婿?还是说他终于有了个借口,跟她在一起?他转身走来,面上是往常商人互利的谈判神情:“我不想政治联姻,受控于人。我宁愿‘自毁前程’,也不会被人捏在手心。”
虞颖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路炳观看到她唇瓣的伤已经好了。她耳朵里盘旋不去的只有“自毁前程”四个字。路炳观说得对,想在B城挤进中心区,哪怕是底层爬上来的人也要娶个高干之女的。
“好。”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路炳观摸了摸鼻子:“其实你才二十二岁,应该再——”
“我想你,让江云封出国,结束他家的烂摊子,可以给他母亲找个好医院。”
路炳观“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他对于在她面前掩藏情绪这件事轻车熟路。他的落寞、自嘲、凄凉藏在心底,眨眨眼就不在眼里了。她想的和江云封一模一样。江云封那一刀真是白受了。
“好。”他也一样,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上次的硬币,你还没丢吧?”听他这么问,虞颖才想起来,摸了摸光溜溜的脖子,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我去拿。”
路炳观拿出一个和那枚铜制硬币差不多大的木雕硬币,接过虞颖给的项链,把两枚硬币凑在一起,小小的关卡磨合,它们便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了。路炳观的目光不自觉流连,等他反应过来,把眼转向一边,项链递给了虞颖。“算是求婚礼物吧。”
虞颖手心的硬币,表面是一朵木雕的玫瑰。“这是什么木啊?好漂亮,还有香味。”路炳观也不回答,只留下一句:“我先走了。”便落荒而逃。虞颖唇角的笑意还没消失。
他纵容自己幻想过无数遍,但从没想过,今天会是这样情景。
一个星期里,路炳观和虞颖这对预定的夫妻都没有见过面。凌晨接到江云封的电话,路炳观觉得有些新鲜,行商这么久,从来没人打电话来骂过自己。江云封亲耳从虞颖口中得知她要嫁给路炳观的时候,坐在他床边的虞颖一下子变得离他好远。
路炳观等江云封骂得喘不上气,才回敬道:“你他妈一个多月不见她一面,女朋友还不分手吗?你真的喜欢她,在你父母面前提起过她吗?说你和她是爱情。学生的爱情,单纯。你有时候纯得发傻,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就要她在你这种人身上耽误一辈子吗?”
“你呢?你又为什么凭什么和她结婚?”
“关你屁事!”
路炳观挂上电话就睡不着了。他推了所有商务,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打了个电话就去找母亲了。
“怎么了?”程蓝青一眼就看出儿子不对劲。
“妈,我好像找到那个我想去的人了。”
程蓝青听后笑着让儿子进屋,他们母子一样,笑起来像孩子。“她喜欢你吗?”
路炳观捏了捏手:“她愿意嫁给我。”
“真好。”程蓝青语气十分欣慰。
“可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我——”
“你不也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吗?难道你妈我多长了个耳朵还是打个喷嚏天上会下雨?”
路炳观一改愁容,终于展颜。“父亲会生气的。你知道,我和她不是门当户对。”
程蓝青摸了摸儿子的头:“我和你爸当初门当户对,可是我们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