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尴尬的很,干笑几声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原本很自在的吃着果子,这时候手里拿着的果子好像成了火炭,烫得她手疼,放都没处放了。屋里的丫头虽不敢笑,俱都低着头装没看见,心里怕是没什么好话的。她平日里仗着太太作威作福惯了,丫头们早就心怀芥蒂,只有她自己的女儿名唤白芷的送完九小姐进来,看她娘还站着呢,就过去拉她坐下,笑道:“妈不是有话回太太呢。”
张妈妈这才就势开口:“太太,奴是来送利息银子的。”说着取出几张银票让白芷送去给太太。太太赶紧伸手接了,迫不及待展开,共是三张,一张是五十两,余下的都是十两,喜不自胜:“这才几个月,就变出这许多来。”
张妈妈看太太高兴,过去凑近了说:“这还是因为太太慈悲,才只要了他们五分利。听说威远侯家要十分哪,余的人家至少也要七分。”
太太惊道:“那不是本利翻番?我的天神,这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张妈妈开始有些得意了:“我的小姐,常劝您把贴己拿出来赚点钱,您还不乐意哪。这算什么,大的还在后头呢。”
太太就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这放印子钱不是什么好事,让人参上一本就够老爷受了,可太太实在手紧,也就顾不得了。太太陪嫁虽不多,宰相府还是富裕的,一应正房的日常都是公中开支,她陪嫁能生钱的也有两个铺子,十顷良田,原先并不觉得银钱紧张,然而九小姐快做亲了,虽然不能比八小姐的嫁妆体面,人亲娘留下的陪嫁就放了两个院子,比其他几个女儿总要丰厚些,这也是做娘的心疼女儿,加上太太娘家哥哥偌大年纪还只是个七品,娘家嫂嫂每每朝着太太哭,当爹的没个前程,侄子侄女找不到好人家般配。老爷面前太太是说不上话的,那么只能在银钱上添补些,安安嫂子的心。可给多少算够呢,这太太心里就没底了,人都当宰相府是金山银海,只太太心里明白,光靠着老爷的俸禄,是连几个女儿的嫁妆都捉襟见肘的。
张妈妈又说,您原怕姑爷生气,我实话与您说吧,如今哪个功勋之家不做这买卖?有几个老百姓有这财力借贷与人?便有,也怕被人拐了去。只有这有权有势的人家,让个家人出头,横竖人也知道这银子是谁的,好不好就拖到官府打一顿,不怕他们赖账。他们做得,您也就做得,咱姑爷的帖子一出去,谁还能不给几分薄面。
太太顿时拉住张妈妈:“这万万不可让老爷知晓。”
张妈妈忙说:“知道,知道。小姐还信不过我吗。”
太太唉声叹气:“要不是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我也不走这步,日日提心吊胆的。照月你可千万小心着,宁可银子不要了,也莫让人知道是我出的本钱。”
“我的小姐,就是豁出性命不要了,我也得保住您的银子啊。”张妈妈又说:“小姐何必这么小胆,这银子是您的嫁妆银子,这利钱也比旁人低,您怕什么哪?”
夫人半躺在贵妃榻上和张妈妈诉苦:“照月,我的命苦啊。我俩一起长大,说是主仆,可我一直拿你当姐姐待的,你看你,男人虽说是个白衣,年纪相当,品貌般配,对你又好,又有银子,你家常穿金戴银,夫唱妇随。我呢,说是个夫人,老爷是久不进来了,手里头只有几两家用,自己嫁妆全算上只有两千两,就一个女儿,也就只有给她嫁妆备厚点这个想头了。”
张妈妈过去给夫人捶腿,偷偷撇了撇嘴。一张团团脸,老太太嘴,脑子跟浆糊似的,要不是生在官宦家,哪能嫁到一品大员享福做夫人?要说命苦,两人一起长大,小姐念书她也念书,小姐学画她也学画,小姐的字是她给临的,诗是她替写的,画是她帮忙画的,座师看着小姐欲哭无泪,背地里只夸赞她,那又如何?小姐嫁进了宰相府,她心气高不想出去过苦日子,想着伺候小姐这么多年,小姐离不开她,账目银钱都在她手里,怎么也得留下她,大少爷对她也有意。可就为了大少爷和她多说了几句话,小姐立刻把她嫁了出去。男人好,那是自己下功夫笼络的,张妈妈看了一眼闭着眼养神的太太,心里更不屑了,你呼奴唤婢、养尊处优的命苦,我日日操心的命好?连个老头都笼络不住,那是命苦吗,那是傻,是缺心眼。
张妈妈自然是不会认识到一个从寒门小子奋斗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和她那个靠着府里做生意的掌柜男人的天壤之别的,她只知道,自己更聪明,更能干,更漂亮,更招人喜欢,只因出身不同,一个是天上的云,一个成了地下的泥。
张妈妈还是善良的。心里抱怨几句,又心疼起她的小姐来:“您哪,就是没个成算。要照我的,早早放了利钱,到如今几千几万也有了。有这份体己,你要给福姐儿备多厚的嫁妆不成。您也不用死要管着家不放了,要我说,倒是让大少奶奶当家是正理呢,谁家娶了媳妇不让媳妇当家呢,自己老封君做着,清福享着,如今你说是管着家,您哪,又操心又老出岔子,姑爷可不就烦您吗。”
一席话说得太太落泪了,拍着榻边的靠背:“你当我想管家啊,那不是旁的出息路子也没有嘛。你不知道,老爷平日里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肚子里有多偏心。年节下不是在后院住了几天吗,我以为老东西回心转意了呢,变着法做汤做水的孝敬他。他竟是在盘点前头那个的嫁妆呢,你说,你说,我再怎么缺钱,还能去偷人的嫁妆不成?”
夫人惯常是管老爷原配的李家夫人叫前头的,张妈妈早年也劝过几次,你是继室,尊重着原配才是太太的风度,姑爷听着也高兴。说了几次不听,张妈妈也就只好装听不见了:“想是琅姐儿要出嫁,姑爷要亲自看看陪嫁哪些东西那也是有的。家里不是还有两个哥儿,白哥儿算是过继了那边,到底是前头那位夫人亲生的,一点不给也说不过去。”
白哥儿就是宰相大人和原配夫人的二公子,两人共有二子一女,大公子风度翩翩,见多识广,除了不爱读书,其余什么都爱。二公子温润如玉,一心只读圣贤书,宰相大人一度以为这个小儿子可以继承自己衣钵,亲自带在身边教导。谁料老母以死相逼,逼他把心爱的小儿子过继给早亡的二弟做嗣子。老太太没读过书,却心眼明亮,一眼看中二孙子天资高旷,定能给她心爱的小儿子添光增彩。小儿子抛下她走了,她还是要把最好的留给他。宰相大人不仅是宰相,还是状元,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太太可不管这个:“哎呦,前头的哪怕留座金山呢,我不稀罕。那老东西还让外府的管事提了一千两金子备着,想必是给琅姐儿的。琪姐儿嫁的还是端王府呢,他才给了八千两现银。”
“或是姑爷看琅姐儿嫁的远嫁妆都折了银子?”张妈妈猜测说:“一千两金子就是一万两银子,嫁的远给田地铺子不方便,比琪姐儿的嫁妆是少了点,加上前头夫人留下的也就多了。”
太太坐起身子:“没有的事。老东西明面上都是一样的,几个姐儿陪嫁的田地铺子银两,一毫不差。为着咱家的田地都在江北,刚过完年就派管事的去江南买地了,账上支了好大一笔银子。这一千两金子加八千两现银,再加上田地铺子、前头的嫁妆,哎呦呦,只怕嫁个公主也够了。”
这下张妈妈也吃惊了:“这差得实在多了点,小姐您没说什么吧?”张妈妈担心太太又和老爷抵牾。
果然,太太一拍大腿:“你当我为啥过完年就让你拿着银子去放?可不是就让那个老东西气的!”
张妈妈想不到还有这一出:“您也没提起过,何苦又得罪老爷。”
太太就继续拍着大腿:“我原本不想说的,多丢人哪。我和那个老东西说,琅姐儿多一千两金子,我的福儿也得给,一样是正房太太生的嘛,做爹的一碗水要端平么。那个老东西居然说什么,琅姐儿嫁的远,多给些陪嫁好傍身;福儿就在京城,和姐妹们一样才能和睦。呸!文理不通!老东西就是偏心,偏咯吱窝里去了!他不给就不给,我自个儿给闺女挣银子去,哼,到我福儿出嫁的时候,比旁的多几倍,气不死那个老东西。”
这下张妈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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