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新源到目前为止,只正经教了洪习两样东西:拳架、吐纳。
他甚至没有告诉裘新源什么境界之别,什么五行,什么灵气淬炼等等等等。
对敌之时,若分生死,这些东西说大可大,说小却也可小。若有境界之别,便要转身逃走吗?若遇不善应对的五行,便要中途放弃吗?若是灵力的淬炼受到限制,便不再出拳了吗?
即便看上去必败无疑,最为关键的是,心中依然要存有那么一两件不能认输的事,不能放弃的事,和坚信不疑的事。于是拳架不散,心气不坠,一息尚存,便有万一。
裘新源教洪习拳架之时,只是让他尝试用各种各样的姿势站着,找到最符合自己心意的姿势。找到那个如果我要站着死,我便要如此站着死,任凭谁人说三道四,也不会改变的姿势。
酒客背寒南山死,鲲鹏风上唱云离。
洪习并没尝试多久便选定了他心中的姿势。
那是一个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微微弯曲;双手下垂,微微往后伸展;身子前倾,目视前方的姿势。
仿佛鹰隼鲲鹏展翅之前的模样。
也正是洪习如今在众多火把包围之中站立的模样。
或许也是今后许许多多年,洪习与人对敌时的模样。
在别人看来这或许根本算不上拳架。下盘不扎实,上盘不稳固。因为双手靠后,出拳不方便,格挡也缓慢。
或许实在贻笑大方。
可在裘新源以及如今的洪习看来,拳架是一个起点,是推动大石头向前滚动的那最初的一股力量,也是生于天地间,不被万千洪流冲走的一点初心。
洪习保持着这个拳架,向前缓缓踏步。
那壮实男子快步前冲,以那三尺火向洪习面门刺去。被洪习侧身躲过,他便变招横扫,向洪习脖颈而去。
洪习横跳躲避一小步,并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格挡的架势。不过这个动作好像有些多余,因为本来差几分才够的到洪习脖颈的火焰,如此一来就能够到洪习的手臂了。
裘新源没有教过洪习与人对敌的技巧与计策,他只旁观过贝乔与书生的几场战斗,连裘新源与那假兵士的战斗也错过了。他也没有任何战斗经验,毕竟向那粗壮的树木击出仿佛蚍蜉撼树的拳头,应该不能计算在内。
洪习目前为止的习武,似乎都靠试错。调整呼吸的方法,躲避障碍的方法,借力用力的方法,都靠一条条伤痕和一块块淤青得来。
如今与人对敌,他好像也习惯如此。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想试一试这一道三尺火的火属灵诀的威力。
不过他自然也没有鲁莽到生生用手臂接下这道灵诀,他在之前那一个小跳步的举臂格挡之后,双腿微曲,准备在火焰触到手臂之时便借力跃出,将伤害降到最低。
结实汉子这一火棍砸在洪习手臂上,确实觉得力道有些散,但洪习飞出的距离却比他预期的要远得多。
洪习感受着被瞬间烧焦的皮肤传来的火辣痛感,思考着对敌之法。
好在自己是土属武夫,而火生土,并且对方的实力似乎也不算如何强劲,自己所受的伤害并不算特别严重,可以稍稍支撑。当然,比起自己来,对方的灵力强度和对敌经验,肯定都要更胜一筹。
那么,如何还击呢。
洪习在被击飞落地之时非常熟练地用手撑着附近被砍掉树干的树桩,躲过随处插着的火把,顺便抓起一把泥土涂抹在手臂烧伤处,缓缓吐呐。发觉这泥土的效果似乎很不错,便抓紧时间,多往自己手上身上抹了几把,然后再重新恢复了原先的拳架。
洪习是个无境之人,灵力非常薄弱,唯一对灵力淬炼有益修炼只有最基础的跑步和蔓枝林的吐呐。自己拥有的招式和手段并不丰富,那么何时用出那最强的杀招便显得尤为重要了。
结实汉子见与洪习同行的那另外三人尽皆无所作为,觉得有些奇怪。但他安慰自己,或许他们都不会什么功夫,那遍体鳞伤的洪习是他们之中的唯一的练家子吧。
莫非正因如此,一路上都是由他御敌,他才遍体鳞伤?
想到此节,结实汉子心中暗暗放心几分。
而之前的高大汉子,则只是旁观,既不帮那结实汉子,也不阻止他。
洪习抄起手边的一根火把,将火把头朝下插入土中,熄灭火焰,用右手握住火把一端,学那结实汉子,摆出了一个突刺的模样。
那结实汉子看到洪习这肥头大耳的家伙,做着和他一样的姿势,仿佛在羞辱自己一般,竟然突然觉得有些恼火。他提起三尺火,直向洪习冲去。
洪习在半途,突然换成了他最舒服的架势,然后右手拿着火把,向那结实汉子横扫过去。
结实汉子挥着火棍,想要架开那横扫而来的火把。
洪习的火把刚刚触及那三尺火,便从接触点开始,向四周迅速燃烧起来。在这一瞬间,洪习已经放开了火把,并且借力旋转身体,以左脚后跟踢向那结实汉子的腰间。
只听一声闷响,这一脚确实击中,只是力道不够。结实汉子身体稍稍歪斜,然而仍旧用力将手中三尺火往洪习身上横砸过去。
正中洪习背脊。
洪习这次正在出脚,架势不稳,没能借力,生生吃了这一击。这一击势大力沉,直将洪习打飞出去。
洪习背脊有一道焦痕,背上的衣物还在燃烧。他在空中调整了一下呼吸,尽力稳住身形,最后头朝上,背朝下,重重摔在贝乔等人身前。
背上的火焰便随即熄灭。
洪习躺在地上,看见一条笔直的腿向前迈了一步。
他记起当时白鹿村的时候,赤龙门的同门竟然想要杀他灭口,而眼前这位贝女侠却救了与她敌对的自己。她富有正义感和同情心,她会保护她觉得是无辜弱者的人。
那凛然、飒爽、染出斑斑血花的身姿,至今烙印在洪习的脑中。
如今,又一次要让她出手相助了吗?
那么是否还有第三次第四次,是否我一辈子都是她眼中的弱者,永远无法与她并肩而立了呢?
洪习重新爬了起来,虽然有些颤颤巍巍,但是眼神十分坚定。
贝乔想要说话,但是裘新源伸手示意,阻止了她。
洪习再一次摆出了那个有些奇怪的架势,定定看着那不远处的结实汉子,低声对自己说道:“这是你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