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登上了板车,高大男子便开始赶车向北。
板车速度不快,有些颠簸。
四人在板车上,可以看见附近低矮的树桩。若说它们是断头之人,那么此处便是一座巨大的坟场。
行了一会,板车拐进一条岔路,离着南边森林已经有些远了,到了一块圆形空地般的地方。附近的树桩并不多,只在外围有些稀稀疏疏的树桩,可能这块地方被专门处理过,或许是用来存放木材之类的。那高大汉子停下马车,跳了下来,走到板车后面,面对四人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书生跳下板车,神色疑惑,问道:“兄台何出此言?”
那汉子说道:“不用再演了,虽然你演技很好,但是另外那三个人暴露了啊。”
贝乔三人表情有些奇怪。贝乔眨了眨眼睛,老者皱了皱眉头,而洪习则仿佛吃了脏东西一般。从头到尾在暗处看着书生与高大汉子对话的他们,似乎已经弄不懂“你演技很好”这几个字确切的意思了。
那汉子继续说道:“那老头,缺了一只手,走路还虎虎生风,那娘们穿了一身樵衣,可你倒是穿了一身读书人的衣服,你们什么关系?还有那胖小哥,明明只有二十多岁,怎么可能是你叔叔?”
洪习听到此处,心神陡然一震,觉得此人可以结交,或许还可以斩个鸡头烧个黄纸,当个拜把子兄弟。就算当不了,一起喝一顿酒也是少不了的。
而另外两人则想着,这书生,头上可是顶了一根树枝啊?这不比我们奇怪?
书生脸色倒是还挺轻松,说道:“兄台演技也很不错,要不是你们的工作太井然有序,编制严明,连晚上也在干活,我真要相信你们是附近的百姓了。”
三人听了书生的话,又吃了一惊,冬亦春不是一个读书人吗?竟然不知道演技不错是什么意思吗?而且你竟然真信了那个防火带的说法吗!你做什么表情他做什么表情,如此浮夸的表演,你都没注意到吗?
本以为两人心知肚明,却不撕破脸皮,话中全是试探,处处暗藏杀机。比如为何选择走难走的森林,为什么去上水,为什么不借宿,为什么少了三百里的森林,等等,结果却是两人都没发现对方话中的疑点和稀烂的演技吗?
一直到现在,一盏桃似乎仍是有些萎顿,没什么动弹。或许之前的一动不动并非故意配合书生,想要扮作林中穿行沾上的小枝桠,而只是入夜之后有些困倦,不想活动罢了。
洪习虽然浑身都疼,但他稳住心神,跳下马车,抱拳道:“兄台放心,我们确实只是途经此地,去往上水,并没有刻意窥探的意思。兄台如此慧眼识珠,一定知道我没有说谎。”
之前几人慢悠悠地扶着洪习上马车时,洪习倒也没有刻意表演,他确实走不太动。但如今听了“小哥”这个称呼,简直如同吃了补药,精神大振。
他从迅雷不及掩耳地从冬亦春的书箱里掏出一壶酒,说道:“兄台,能喝酒吗?”
书生微微皱眉,而一盏桃在酒气面前依旧毫无动静。
虽然双方都坦白了,但那高大汉子倒也没有立刻发难。听了洪习的话,他拍了拍腰间葫芦,微微一笑,道:“你说呢?”
洪习眼睛一亮,笑道:“同道中人!在下先干为敬!”说着举起手中酒壶,直接喝了个精光。
高大汉子拿起葫芦,只是抿了一小口。
洪习见状,咋了一下舌头,说道:“你这大老爷们儿,也忒娘儿们了,亏的我还想和你斩鸡头烧黄纸,当个拜把子兄弟呢。”
高大汉子看着这个鼻青脸肿,浑身是伤的小哥,默默打量了一会。他眼中的阴翳好像终于散去,说道:“那好,我信你。你们走吧,只当我们是普通百姓,你们也是普通百姓。另外这板车和马匹,你们应该并不需要吧?”
洪习皱起了眉,问道:“车马倒是无所谓,关键是把子呢?不拜了?”
高大汉子突然觉得这人是不是已经醉了,苦笑说道:“下次再见之时,如果我们仍旧可以谈笑风生,那我便与小哥你拜这个把子。”
洪习有些扫兴,说道:“罢了罢了,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他突然又变得豪气干云起来,说道:“但是我已经把你当作兄弟了!你虽不仁,我不可不义!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赤龙门白鹿分舵洪习是也!”
说罢,他又再次抬起两手,略一抱拳,转身走去。
贝乔与老者也都下了马车。
贝乔与冬亦春分别抱拳作揖,而独臂老者则是直接转身便欲离开。
那高大汉子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阴沉,本来已经拨云见日的双眼似乎又被薄雾笼罩起来,不过他仍然没有动作,而是凝视着这四人的动向。
“站住。”
这一声喊却是那结实的提着灯笼的汉子发出的。
他不知何时已到了那高大汉子身边。
那高大汉子皱着眉头,对那结实汉子轻声说道:“大哥,应该没事。你看这洪习,遍体鳞伤,上头要是想找我们麻烦,怎么会叫一个伤员?”
可那结实汉子没有答话。
走出几丈开外的众人闻声止步,一一转身。洪习向那声音看去,却是一脸笑容:“哟,这位壮士!唔嗯!是不是你也觉得你边上那位兄弟,应该今天就和我结拜为异姓兄弟呢?”
那结实汉子并不理睬,而只是回答那高大汉子:“他都自报家门了,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那高大汉子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那结实汉子一抖那灯笼,灯笼中的火焰便从灯罩中窜出,缠绕在灯笼柄上。
灯罩掉落,灯笼内已无火焰。
那结实汉子右手擎着这三尺火,仿佛是拉弓射箭时的右手,将这火剑架在身侧。附近的火把火光摇曳,在静夜中发出燃烧的声响,遥遥呼应着这三尺烈焰。
裘新源见状,往洪习头顶锤了一拳。
洪习一下子坐倒在地,但觉一股劲力自上而下,渗透四肢百骸,直往大地而去。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洪习身上酒气散去,神识清明,脸色严肃。虽然全身伤痛并未散去,但他似乎已经接受了他正承载伤痛的这一事实。
大地广袤,承载万物,区区伤痛,万中之一罢了。
裘新源说道:“你去。”
于是洪习从地上站起,看着四处摇曳的火光,和那摆了一个突刺架势的结实汉子,架起了他那唯一知晓的拳桩,向前踏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