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楼,江湖的天下第一楼。荆南城中但凡能在这里订上个位子的,非富即贵。若是有人能在此包场设宴,那必是一方霸主了。
高景行总掌武萃盟前,武林之中人才凋零,武术行业也是江河日下。在此处大摆筵席,便如同天方夜谭。而如今,高景行要在此广邀天下武萃会盟。
“黄鹂绕柳,烈士抛头……”
高景行站在黄鹂楼顶,摩挲着长廊上一排排花团锦簇的列架,红的,白的,蓝的,紫的,他指尖一掠,各色花瓣的一角便骤然飞起,宛如彩絮,满堂飞舞。
要知道,花瓣柔弱至极,如要摘下一片,三岁孩童也不过举手间的事。但以一指之力,要在一瞬之间割下万千花瓣的每一角,纵是剑术名家执剑施为,怕也是千难万难,枉论单凭一指切出花飞满天。
这番美景惊艳,高景行手上的功夫更是惊才绝艳。可此时他身边的武萃盟的弟子,早已见怪不怪了。
“圣尊。”
“哦?”高景行回头只见一名矮胖笨重,满面麻子的男人,正朝自己行礼。他赶忙走上前去,亲热地握着他的手,十分热情。
“可都安排妥当?”
“妥。”
“好得很,有劳你亲自楼外迎宾,以示恩隆。”
“是。”那人言语极少,却是字字铿锵。
“熊三侠亲自远迎,曹某如何堪当?”只见一人挂着一身青白长袍,步姿僵硬地走来。
“得见铁嘴祖师,毕生至幸。”他向一旁睥睨一看,一身着白衣的高大汉子登即翻开一本名册,说道:“本日宴席,并没有邀请曹老师参加。”说完黄鹂楼前一片笑声。
曹未欢此时方觉,黄鹂楼外大门左右排开,各有数十名彪形大汉,俱皆身穿白衣,左边一排弟子背后都绣了一只恶犬,龇牙咧嘴;右排众人背后有一只雄鸡,立于悬崖绝壁之上,威风凛凛。
他本在武林中得享大名,只因性情古怪,特立独行,才不被正道所容。江湖中人讥他徒以唇齿功夫厉害,给他起了个“铁嘴祖师”的诨号,自是嘲弄胜于尊崇。
霎时间,方才的讥笑之声戛然而止。左右两边数十名大汉中,有近半数突然膝盖一软,向曹未欢跪倒不起。
“起来!起来!小娃儿不知天高地厚,何须行此大礼?”曹未欢招手让他们站起,可武萃盟跪下的弟子个个大汗淋漓,一动不动。
“想来曹某只是荆南学府中青翼楼的一名后学末进,怎料入选武萃盟的各位菁英如此客气,实在是愧不敢当!只是号称天下第一的武萃盟,也未见得群英荟萃,人才济济!”
旁人瞧不出门道,熊英之何等高人?怎会不知适才片刻之间,曹未欢口中吐射数十根牙签,纷纷刺入各个弟子膝下!那些武萃子弟平日磨砺筋骨,操练力技,修习内功,运转周天,学的都是堂堂正正的功夫,哪能料到有人口吐暗器,竟然迅疾至此?
若不是熊英之从中照料,抬手接下了飞向靠自己较近的二十多弟子的牙签,只怕这一瞬之间,黄鹂楼门前弟子就要全部中招。这曹未欢面无四两肉,全身瘦似骷髅,但旁门左道的功夫,当真不容小觑!
但熊英之只是当中而立,一言不发。他在两排垒块分明的巨汉之中,显得又矮又胖,其貌不扬。却不知为何,受邀而来的各门各派的英雄豪杰,人人都只对这个其貌不扬的胖子毕恭毕敬,对于其他高大挺拔的汉子,却都视而不见。
“如此,曹先生就不配接这黄鹂楼前的柳条了。”熊英之突然高声说话,无形内劲透入各弟子体内,那数十根牙签受力而出,一齐直逼曹未欢而去。只见他突然倒卧在地,轻而易举便将暗器通通避过,虽然姿势不雅,但应变却是极快。
那数十名受伤的弟子,纷纷咬牙撑膝直立,尽管个个腿上鲜血淋漓,但在天下众英雄面前挺身,无一不是气宇轩昂,丝毫不堕威风。
倒是曹未欢面容猥琐,举止粗俗,虽然在一招之间占了便宜,可形象上却是落于下风,大碍观瞻。他自负也是江湖中别具一格的高手,可在武萃盟面前,却连受邀的资格都没有。以他生平桀骜之气,无异于奇耻大辱。
“哼,江湖散流、孤魂野鬼,也想来赴高盟主的宴席?”一个手提双锤、尖嘴猴腮的男子梳着发髻,大声喝道:“燕兴山庄三庄主滕远鹏,率山庄弟子八名,前来赴宴!”他身后的八名弟子,竟然全是红粉佳人。每人都穿着薄如蝉翼的羽衣霓裳,他若不说是燕兴山庄的弟子,旁人还以为是天香楼里的姐们儿。
“燕兴山庄滕远鹏在册!”一名白衣弟子立即递上一根柳条,滕远鹏得意一笑,刚要去接,那弟子变换极快,转眼柳条已递给了熊英之。
“武萃盟规矩:盟鞭亲自递柳,以表敬意。”熊英之不论说什么话,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嘻嘻,”滕远鹏立即赔笑道:“这个自然,武萃盟礼贤下士,求才若渴,天下皆知呀。”
熊英之伸出柳条,转而递于滕远鹏手中,柳条着手不过一瞬,却有如千斤重担,泰山压顶。自谢忘白退出江湖,燕兴山庄日渐衰落,这滕远鹏不过是现任庄主谢忘忧的挂名小舅子,依靠裙带关系当上了三庄主,哪里接得了这千钧之力?立时被压得双膝跪地,就连坚硬无比的铁石地面,也被炸得飞石碎砾,四处迸散。
但待熊英之手离柳条,那泰山之重便消失无影。滕远鹏一直全力抵抗,这力道一撤,他用力就太过猛烈,一跃之下翻腾而起,原地翻了个跟头,又重重地摔落在地,一时狼狈不堪。
曹未欢初见滕远鹏出场伴有一群女子簇拥,大生反感。他生来不近女色,视美娇娥如洪水猛兽。先前对丁灵破口大骂,一是因见廖科被电晕而心急,二来也是对女性早有成见。但随后见到熊英之递柳,立时目瞪口呆。他平生也未见过有人能以一根柳条,将人压得跪地不起,砖石碎裂。
滕远鹏低头拱手,慌忙说道:“佩服,佩服……”说完领着女弟子匆匆走进楼去。
两排大汉轰然大笑,纷纷说:“折柳是相留之意,燕兴山庄何需跪下?”
哄笑不过数声,只闻熊英之一清嗓子,笑声戛然而止,只余岸边翠柳上的黄鹂鸣叫。
“有请。”他言仅出二字,仍是面无表情。
黄鹂楼外阳光明媚,蓝天白云,流水潺潺,青草依依。轻轻的一缕微风,又送来了三五成群的江湖儿女。
他们一路走来嬉笑打闹、毫无正经模样。名动江湖的熊三侠在看到人群中一位俊采风流的少年公子时,微微变了脸色。他表情控制能力极强,在所有人都还未注意的时候,便恢复了平淡之色。
但是,他们越走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