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柴门之外响起了沉沉的敲击声。
燕然和另三人通宵合计,如何偿付这笔从天而降的巨额债务:“我等一言未发,只是出他之口,入了我等之耳,便要与他共担这笔费用?”廖科一皱眉头,满脸横肉便堆在一处,说不出的油腻。
“混账!既然住在同一屋檐下,说话的时候也听了人家的消息,难道到了掏钱的时候,就置身事外?”曹未欢骂道。
想不到这三人相貌奇特,行事诡异,平日脑子也似不大好使,事到临头,却如此义气深重!
正值一筹莫展之际,敲门声响起了。
“请问何人?”孟囚羊走到门边,贴近问道。
“请问这里是阴曹地府吗?”一个声音清脆悦耳,好似黄莺出谷。
孟囚羊开门一看,一个女子身着淡黄色的纹花华服,一头长发披肩垂下,目中似有万千风情,探头张望,轻声问道:“燕然燕少侠在这里吗?”
“阿弥陀佛!”孟囚羊合十说道:“多年来,阴曹地府都是凶煞之地,无人问津。可自燕兄到后,不仅有名帖上门,还有郎中送药,今日竟然连女施主都寻了过来,真是铁树开花头一次了。”那和尚从未遇过姑娘找上门的美事,说着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旁人闻风丧胆的阴曹地府,丁灵大大咧咧在此信步闲庭:“听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江湖旧事,就让武皓智索了四颗武林珍稀的琳琅果,这就是阴曹地府几位魔王的霹雳手段?”江湖中人见这几位,如遇猛禽恶兽,却被武皓智那个人见人欺的胖郎中哄得团团转,蠢萌如此,令丁灵“哈哈哈哈”地笑得喘不过气来。入门之前她还极力装出一副名门淑女的模样,进来后闻得这等轶事,早已原形毕露,仪态尽失。
燕然等人老大没趣,全不理她,仍是各自商量对策。
“听闻这黄鹂楼的温老板,性情古怪,深不可测,我等当真要去他的满庭院中取吗?”廖科愁眉苦脸道。
“那倒未必。据我所知,这荆南城中菩提树共有三棵。一棵在黄鹂楼满庭院内,这个武皓智已经说了;第二棵据说在城中云深雾重的奇境之中,寻常人无缘觅见;而这第三棵嘛……”丁灵笑得肚子疼了、停歇下来,应答他道。
廖科忙问:“这第三棵树在何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丁灵朝门外一指:“就在这荆南大学的望江山上!”
望江山位于青翼楼西南方向,与金狮楼相去不远。山高十数丈,不过是弟子闲来无事的悠闲玩乐之处。只是学府对校内弟子约束极严,课业繁重,一年到头不得几日清闲。
他们五人到望江山时,清风徐来,青草依依,大有一番惬意之感。他们登到山顶之处,郁郁葱葱,千百棵参天大树各自耸立。纵是如此,他们一眼便认出了那棵菩提树。此树与寻常树木大不相同,树干是个棱角分明的长方形体,上面长满巨刺,树枝如同天线,天女散花一般四面张开,却连一片叶子也不生长。
他们走近一看,发现此树周围一圈,都被围上了封条:“此树我栽,闲人滚开”!后面的署名竟然是武萃盟郑天妄!
“郑天妄这厮太狂妄了!我真想掂掂他的骨头,究竟有几斤几两!”廖科握紧拳头,满身肥肉一时俱成块垒,好不威武雄壮!
“他手段倒不见得如何了得,但他有个表哥,恐怕骨头硬得很……”
“哪个表哥?是什么来头?”
“武萃盟盟主—高景行!”
廖科中气全失,满身块垒一下子又全变成了肥肉,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丁宁环顾四人,只见各人脸色阴晴不定,说不上来是喜是忧。
“既是学校的资产,我们……”廖科摸了摸脸上的横肉,欲言又止。
“上面写的明明是郑天妄,怎么就是学校的资产?”曹未欢骂道。
“此树生于天地之间,哪有什么名姓归属?他郑天妄取得,旁人就取不得了?”说着燕然冲上前去,一把撕掉封条,众人相望一眼,皆自悻悻跟上。
廖科心里打鼓:“这燕的胆大包天,我们三人胡作非为的本事加在一块,也不及他……”
及燕然手碰菩提树,那树全身便亮起白光,温度急剧上升。燕然只觉犹如触电一般,赶紧将手缩开。
那树上大大小小,五颜六色忽然闪现许多数字,有的是乘法口诀,有的像是数独图形,有的拓扑结构,还有各种各类公式模型,千奇百怪,数之不尽。他们五人看得目不暇接,然而这些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这是枝桠之间浮现出一颗核桃大小的果实,闪闪发光,少时落于地下,已是黑漆漆的一块,燕然拾起左右端看,只见是一橄榄状的细长果子,平平无奇,放在面前一闻,却有一股冲鼻之味。
“这莫非就是武皓智所说的琳琅果?”
“阿弥陀佛!贫僧曾有一次饥肠辘辘,无意之间吞下一物,从此内力颇有增进。那物外形与之十分相似。”
“燕兄,你方才是如何摘下这琳琅果的?”曹未欢在一旁正神色疑惑。
“我不知道,我只是碰了树身一下。”说着燕然伸手又碰了一下,而这次菩提树毫无反应,枝桠上空空如也,不见半颗果子踪影。
燕然又碰了几下,甚至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却还是毫无半点效果。
“真是奇了。”说着廖科走上前去,轻轻一碰树身,立刻犹如身中霹雳,菩提树上电闪雷鸣,闪现无数数字,却是和前番一样情景。廖科随即口吐白沫,倒地昏迷,那一颗琳琅果落下来砸在面上,他也浑然不知。
众人见状都是大惊,抢上前去。可不论大伙如何拍打呼叫,廖科却还是如同死猪一般。
“这该如何是好?”丁灵急起来自言自语道。
只见曹未欢眼中凶光一闪,指着丁宁叱问:“妖女,你究竟施了什么妖法,老廖他怎会如此?”
燕然听他向丁灵发难,自是知道他意有所指,应道:“此树我也碰过,怎不见有事?还是先查明原委,免得冤枉好人!”
曹未欢轻蔑一笑:“好人?此女是你招惹来的,自然对你留有三分余情。待到我们三人先后身死,好再与你平分果实!”
“你……”听了此言,燕然已是怒不可遏,说道:“曹未欢,你不过惧怕武萃盟罢了。如不愿趟这浑水,大可离去。所欠之数,燕某一肩承担便是!”
孟囚羊见此情形,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立于两人中间,防止他们二人当真动起手来。
丁灵大笑一声:“曹老师既然心有疑虑,不妨看我碰碰这树又当如何。”说着她突然一掌打在树上,用的竟是降龙十八掌中的招式。可那树毫无动静,丁灵也未感到任何异样。她随即又一掌打出,仍是不见半点声响。
“哼!好一套似是而非的降龙十八掌!”曹未欢眼光犀利,竟然一眼就看出此掌并非真传,语中尽是讽刺挖苦之意。
“我原当你是个恩怨分明,敢作敢为的好汉,哼!今日才发现不过是个胆小如鼠、遇事退缩的懦夫!此树封条是我撕去,树身也是我先触碰,你有何不忿之处,直管冲我,何必推罪他人!”
丁灵见此,不但不怒,反倒窃自一笑。
曹未欢被他说破了心思,一时语塞。孟囚羊只管合十念经,也无可奈何。
燕然怒气未消,说道:“曹兄、孟兄,你们二位带廖科前往智方医馆救治,此间种种,皆我燕然一人所为;欠下的琳琅果数,也由我一人偿还!”
说着他拉着丁灵,负气而去。也不知朝什么地方,走了多远,一直到太阳下山,才停下脚步。
“燕少侠,你功夫不错。走了这么久,大气也不喘上一口,很行嘛!”她被人指责逼问,竟然毫不生气,竟还有心说笑?
“他们叫你妖女,你不生气?”
丁灵看着燕然,笑道:“这菩提树本是天地奇物,我们今日第一次见,自然不明白它的原理。他日弄明白了,误会不就烟消云散了吗?”
“你这胸襟气魄,就是须眉男子也不能及。”
“那是!本座千丈山高,万里风长,又不是那些磨磨唧唧的矫情小娘们!”
燕然看着她,顿时觉得这个人光芒万丈,令天地失色。
“哎呀!”她一拍燕然肩膀:“不过说到底,也是你们阴曹地府冤枉了我,你得陪我。”
“赔什么?”燕然立时想起手中有两颗琳琅果,递到她手心之上:“这物赔偿姑娘,所欠四颗,我再想办法。”
丁灵瞬时反手抓他手腕,燕然料敌机先,连忙缩退,丁灵动作极快,也抓了个空。
她无奈一笑,走进两步,将琳琅果还给燕然:“我不是与你过招!”说着沉吟片刻,眼波流转:“你陪我喝酒!”
“喝酒?”
“对,本座要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见天底下最有趣的人,尝浓茶,喝烈酒,永不停歇!”
“可你一个女孩子家……”
“谁是女孩子家?本座是大侠!”她一拍胸脯,说:“可别忘了,我会降龙十八掌!”
不知何地,雾气氤氲。一展红旗下有间小酒肆,当家的身材是南方少见的魁梧,有个外号,唤做“大人”。丁灵爱到他这喝酒,一是因为这儿雾大,找得着找不着全凭缘分;二是因为酒烈,这是她在这么多真真切切的无常中的一点点确定。
酒过三巡,丁灵已有了七八分醉意。
燕然不会饮酒,勉为其难陪她喝了两碗,也是醉眼乜斜,对她说道:“灵儿……灵儿不是小妖女,灵儿是很好很好的姑娘……”
她趴在桌子上,口中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地说道:“灵儿不是小妖女,灵儿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姑娘……”,说着说着,自己傻傻地笑了起来。
酒罢之后,“大人”一声不响地收拾残局,燕然扶着丁灵晃晃悠悠地朝学校方向走去,忽然忘了路之远近。他们索性信步而行,说说笑笑,好不自在。
“这降龙十八掌久已失传,你究竟如何习得?”燕然好武成痴,心中疑惑甚久,此刻两人樊篱尽消,赤诚相对,便问了出来。
“你可真笨。这降龙十八掌元代之后是渐渐失传,可它也非萧峰首创。据我多番查证,发现这降龙十八掌原出自周易的诸般变化,于是我深入研读,细细摸索,终于悟出了五掌,其中不足之处,我自己又脑补了许多。这便是山寨降龙掌了。”
“丁女侠年纪轻轻,竟靠小脑瓜补全了举世无双的传奇武功,在下实在佩服。”
她情知燕然嘲笑自己,一掌佯向他打去。
燕然轻一纵身,回首轻声说道:“丁姑娘,武侠是教我们做人的,不是教我们打架的。”这是谢忘白跟他说过的话。
“武功不用来打架,做人还有什么味道?”丁灵说着,又是一招,燕然哪想她喝醉了还这般了得?连忙退避,两人一时追打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都误入了桃花源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