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得哪一天了,燕然突然问她:“你当日怎会想出“幽冥妖萝”这么个名号?当真怕我轻薄于你吗?”
她面露羞色,低头说道:“你与邓禹哲那样的无行浪子混迹一处,能是什么好人?我当时全身过敏红肿,无力反抗,若不编个唬人的名头,谁知你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再说我也并未说谎,如你先前窥得,我内丹形如花蕾,含苞待放,物似主形,我自称花蕾也无不妥。”说着她乜斜了燕然一眼:“你又不懂武功,哪晓得我们习武之人对内丹的感情!”她特地重读了“习武之人”这四个字。
“亏你也自命习武之人,内功也就比我强那些许,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当世人情淡薄,负心薄幸的无情人举目皆是,许多痴男怨女养猫养狗,聊自为伴。而对习武之人来说,自己日夜苦修的内丹,才是心中沉甸甸的感情羁绊。
“聊胜于无!我是故意只练到……这个境界的。”她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燕然半分不信,回道:“怎么不说是你愚笨懒惰,功力提升不上去?”
“你懂什么!练过内功的人才知道:修炼者与内丹之间的那份感情,就好似看着自己的孩子每日成长一样……”
“我这套内功,叫蕾蕾小憩。我的内丹啊,就像一个小花骨朵儿。内力一旦施展,打入对方体内,不过呼口气,放个屁就化解了;再练便是暗香盈袖,寒气逼人,杀人于无形;若练得大成,便成了百花齐放功,内力入体便如鲜花盛放,激得人五脏六腑迸裂,肠穿肚烂,血肉模糊,好不恶心。我就想让她永远做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你说好不好?”
燕然看着她,呆呆地入了神:“这姑娘平日里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竟会有这般想法……自己用出凡入胜咒查她属性,内功等级一栏全是问号,这蕾蕾小憩的内功,最多不过三、四级的武功威力,竟能自我进阶,不断优化,更新换代!她身怀如此科学完善的内功系统,莫非也是异世穿越的天外来客?他思忖片刻,才继续问道:“那你为何号妖萝,不叫妖女,妖精,妖怪?”
“哈哈!”她会心一笑,两指指向面颊的两处梨涡:“因为我可爱动人,所以是萝莉的萝。”
赫然将手中的《欢乐英雄》在她额头轻轻一拍,笑骂道:“好不要脸!”
那时的他已领教过阴曹地府的滋味了。
当他提着行李,看着来去匆匆的过路人,犹豫了半天,拦下一个眉目和善的男子,问:”请问同学,青翼楼天字第一号宿舍怎么走?“那人的脸上立时乌云密布,如遇丧星,连连摇首,调头而去。不论燕然如何吆喝,也唤不住他。
再拦下几人,只要听到“青翼楼天字第一号宿舍”的几个字,无不脸色大变,避而不语。
”要闯阴曹地府,须得阎王手段!“一人说话也不大声,但声音之洪亮沉厚,燕然距他数里仍清晰可闻。
他平生从未见过有人能在一语之间,声波传至数里之外,内力之刚强纯正,世所罕见。
燕然疾步向前,定睛一看:那人只是中等身材,貌不惊人,此时见到燕然前来,抱拳施礼,俨然一派宗师气度。
燕然立马恭敬还礼:“灵山府石桥镇燕然,初来乍到,请……请多指教。”不知为何,在那人面前,他竟有些手足无措。
“河洛府东都高景行。”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根,指尖在烟头处一掠而过,一缕轻烟袅袅而起。他调转烟头,递给燕然。
”多谢,我不喜烟味。“燕然回绝道。
高景行转指一动,轻一撤掌,烟嘴在口中深深一吸,烟头的火星瞬间烧得闪闪发亮,耀眼得如烈阳一般。只见他一口气缓缓吐出,那一缕轻烟笔直地飞上天空,高达十数米绵绵不绝,聚而不散。
燕然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好身手!好内功!”
高景行也不接话,只留下一句:“普天之下,如有人欺负你,尽管报我的姓名!”
这话燕然颇觉熟悉,不知是在何处听过。
“你若有事,可到武萃盟来找我。”转眼人已不见踪影,燕然连他如何离去都未看清。
“世上竟有如此奇人!“燕然正惊叹着,突然觉得身后异样,侧肩一闪,一只手冲面前滑过。那人本想拍燕然肩膀,一下子拍了个空。
“兄弟,你是个人物!”这人竖着大拇指说:“你知道刚刚那人是谁吗?”
赫然见这人五短身材,头大脖子粗,岂不正是智方医馆里胖郎中?大奇问道:“阁下不是……”
“在下薄名不足挂齿,可刚才那位,你可知是谁?”那人向来只顾吃瓜索财,治病救人不过谋生手段,早就不记得曾与燕然有过一面之缘。
“他内功不俗,不知是哪位高人?”
“武萃盟盟主高景行!当今武林第一高手!”他手握一支狼毫,在指间把玩:“不知多少人挤破了脑袋要进武萃盟而苦无门路,若能得他一根毫毛,便如获至宝。兄弟你获他青眼,竟推却递到掌边的烟?你可知道,那可是武林中盼求不来的荣宠!”
“武萃盟?”燕然连日来听各类武林人士言必称它,自知那是首屈一指的名门大派,今日初到荆南城,竟得巧遇这等人物!
“咳咳。不才武皓智,人称江湖小灵通,也算浪得几分薄名。”他方才说自己名号不足挂齿,这会儿又自抬身价了起来。
“原来是武同学,幸会!”
“什么武同学?你要叫我武师兄!”他把燕然悄悄拉到一旁,眼瞅四下无人,低声道:“我跟你说,像你这种初入江湖的楞头青,那就跟无头苍蝇没有区别。”他又抬头向四周张望了一会儿,继续说:“当今武林最重要的是什么?”还不及燕然细想,他立马答道:“信息!你若想在江湖中立稳脚跟,总得先了解当今武林格局,武学现况,高手排名,修炼方法诸如此类的吧?你在荆南打听打听,普天之下,还有哪家是比我江湖小灵通消息更灵通的?你去问问……”
燕然不知道他还要滔滔不绝到什么时候,打断他说:“武师兄,在下初至贵地,未作安顿,能否先告诉青翼楼天字第一号宿舍在何处?”
武皓智一闻此言,立即跳开三尺远:“你要去阴曹地府?”
“阴曹地府?”
武皓智叹了口气,说:“我看你命不久长,今天大发慈悲,就送你一条信息。荆南大学按“紫白金青,天地玄黄”划分住区弟子,分布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紫为帝王之气,紫杉楼全由校中质量最好的红砖房组成,皆是武萃盟弟子居住在此;白眉楼次之,只有绿瓦遮头,不过其间弟子大都也是武萃盟或预备役成员;金狮楼又次之,里面多数已未入得武萃盟了,但尚不乏气度高洁的正人君子;而这青翼楼……”
“青翼楼怎样?”
武皓智颇有一言难尽之色:“青翼楼中全是草庐,都是本校内不可救药的残渣余孽,为非作歹的危险刺头,尤以天字一号房中的人物为最……”
“因此这青翼楼天字一号宿舍人称阴曹地府,里面住着本校穷凶极恶的三大魔头。他们其中任何一人,都令人闻风丧胆,故而无人敢和他们同处一室,只能将他们三人安排在一处。这倒也相安无事,但从没有第四个人可以和他们共处三天的……”武皓智伸手去拍他肩膀,燕然侧身避让,让他又拍了个空。于是摸了摸自己胸口,说:“你想必是纵马荆南,锋芒毕露,招人嫉恨……”
“不对,那天带头纵马的可是邓禹哲,他怎么没被安排在青翼楼?”
“人家早就花钱打点过郑总教头了,哪个像你一样死脑筋!”武皓智摇了摇头,指着北方远处空旷之地一座孤零零的茅庐,说:“就在那儿,你去吧。”可见不仅无人敢闯入内,就连与他们比邻而居,也没谁有此胆气。
燕然见他刚要垂头丧气地离去,口中嘟囔着:“又一个脑袋搬家了!”忽然又转过身来说:“你若是能活着出来,别忘了把今天的信息费给补上,你知道,我这小本生意的……”
燕然到草庐门前不远处时,每迈出一步都小心翼翼,探出头来张望半天。
那草庐立于阳光普照的天地间,走近去却极为阴暗,连门沿上的字迹也看不清楚。燕然走到跟前,顿时感到一阵阴风袭面而来。才发现柴门上只有手写的四个潦草大字:阴曹地府!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他敲了敲门,手都不自觉地有点发抖了。
“吱——”一阵怪响,房门缓缓而开,这声音绵绵不绝,十分瘆人。
燕然站在门外,探头望去,里面空无一人。
“有人……吗?”燕然试问道。
无人应答。
燕然擦了擦额上沁出的冷汗,又问道:“有人吗?”
只有那破门摇晃,仍在吱吱作响。
“请问有人吗?”燕然迈进房间半步,第三次发问的时候,一根“巨柱”在黑暗之中横空飞面而来!
燕然曲颈向地180度,头部离门下沿有半寸之远,反成拱桥之势,方才避过此招!
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欢迎!欢迎!”那“巨柱”砸在门上,那扇破门吱吱地响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