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败站在月台上,不,应该是燕然了。
燕然站在月台上,看着高速列车飞驰而来。
庚寅年,神州大地的第一列高速列车正式步入运营阶段。可当燕然看到这风驰电掣的庞然大物时,他还没有意识到,一个发展速度令人更瞠目结舌的时代正在走来。
他想不到,从他踏上高铁的那一刻起,他作别的不仅是这个熟悉的石桥镇,更是一段静静流淌的惬意时光。
这不是去往圣都的列车。
燕然还是没能考上圣都的大学。他文科考试成绩的个位和十位数跟一模时调了个位置:605分。马老师看到这个成绩的时候,摇着头对谢老师说:“万丈高楼平地起,他这样的孩子,终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燕然倒是对这个结果满意得很,他上车后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在小心翼翼地系好安全带后,他的忐忑之情随着启动后的列车滚滚而去。
身旁的座位上空空如也,燕然盯着它发了好一会儿呆。
陈若丹没有与他作别。她昼夜苦练,摸爬滚打,坚持了数月,最终还是没有报考武科。女子的气力本就要比男儿弱些,陈若丹半路出家,又没有自带外挂,终归是要放弃的。须知入了江湖,无论男女一视同仁,并没有什么优待照顾,这条路对她来说过于崎岖艰苦了。也许在这个时空里,不遂人愿的事情并不会比现实中少。
听说她最终考得不错,去了圣都。尽管只是一所并不出名的书院,但总归在皇城之下,未来可期。也许学不得武,手中狼毫在握,总能为心中的江湖与少侠写一篇不落俗套的故事。或许就此埋下一颗似不经意,但多年之后能:邂逅那个融进了她青春里的少年的种子?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燕然无从得知。以上这些信息,还是李败执拗地四下打听而来。若是以他的脾气,就是心中牵挂,也不肯为这般令人取笑的事情。
张诗妍虽也不曾正式话别,但离去时给燕然发过一条信息:“希望不久之后,你能考上圣都的研究生!”她自然是金榜题名,前程似锦。但燕然并不在意,高官厚禄,平步青云,在他心中远没有江湖驰骋来得潇洒自在。醉心武侠的不应该是李败才对吗?此时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了。也许客体和本主的人设在这几年间相互融合,已经形成了一个自相矛盾的人格:清高自傲又敏感自卑,杀伐果决还多愁善感,郎心如铁却优柔寡断,明明爱极了偏装作满不在乎……
罢了,罢了。从此天各一方吧。
““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你又何必烦恼?”她话虽如此说,却也忍不住流下泪来。”看着窗外追着列车朝自己招手的燕然父母,他把头深深地埋进了程瑛说的这句话里。
“他们虽不是我真正的父母,但这些年待我,当真如同己出一般。我明明知道这些不过是顽石僧的设定,为何还是忍不住落泪?”
“这高铁猛兽速度极快,恐怕不须两个时辰,便可抵达武林中口耳相传的圣地荆南城!”
邓禹哲!邓禹哲竟然坐在了燕然旁边的座位上!
江湖传言,邓禹哲在武科考场之上一鸣惊人,夺得首魁。武林中人纷纷难以置信:如此名不见经传的一个纨绔公子,竟能战胜大名鼎鼎的摘星圣手?人说梁昌在这一届中的武功底子鹤立鸡群,一枝独秀,又与副考官孟毅凡情同手足,灵山府武状元一位必定非他莫属。但不知是谢忘白那一脚威力太大,击得他武功大衰;还是邓禹哲武功在数月之间突飞猛进,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中将梁昌打得灰头土脸,狼狈逃命!
燕然听闻此事,也不禁心中凄然:“这梁昌虽然当年曾与自己有过过节,但他武功之高,气势之盛,不愧为武林中的青年才俊。听闻他在众仙会上品论天下高手时,恩怨分明,毫不避讳为谢忘白、燕然所败之事,实在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可惜英雄也为五斗米折腰,当年他寻自己滋事,不过只为邓禹哲许诺他的五百酬金。考场之上再度落败,恐又是被邓禹哲钱财收买!不然如此雄奇大汉,怎会被一个武考前数月还只会王八拳的渣渣打得大败而逃?
“怎么,灵山府本届武状元,去不得荆南城吗?”邓禹哲看燕然一脸惊讶之色,接着说道。
燕然虽不当真以为他武功进展一日千里,但能在众多高手眼皮底下武科夺魁,多少有些惊人手段。不禁对他有了提防之意:“听闻公子得逢奇遇,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今日同赴荆南之地,是要与在下再分高下吗?”当即侧身拱手,摆出了鸭掌功第一式碧波清掌。
谢忘白虽在科考之后传了他飞燕孤影的入门口诀,但这一套十一级的内外兼修功夫实在奥妙精深,其要诀含义难以参透。初阶在“飞”,讲究轻巧灵动,洒脱自然;进阶在“燕”,重在内丹成形,搬运挪移,遂成雏燕;更深在“影”,在于脱形入神,消退燕形,徒留燕影,而自万物留踪,无所不在;终极于“孤”,以至天地茫茫,无物无我,惟心不灭。燕然天资焕然之后,虽能轻易悟透其中道理。但也从此惯于取巧。而打通经脉和搬运周天的方法又过于繁复琐杂,他便不愿下这苦功夫。于是初期进展极顺,但到了进阶的“燕”字段,便就止步不前。所以至今也不过练得飞燕孤影的二、三成火候,临敌危难之际,还是下意识地使出了鸭掌功。
“哈哈,燕兄何必如此?”邓禹哲前番败于燕然手下,深知他武功厉害,而后其又得谢忘白收入门墙,料他武功早已跻身当世一流,自不敢贸然与他动手。怎知他生性懒怠,飞燕孤影才不过入门水平,枉自如临大敌。
“此去荆南,远涉江湖,还不知有多少凶险。你我既是同窗,正应和衷共济,相互扶持才是。”他俩各自满腹狐疑,心怀猜忌,只因自知功力不济,同时大大高估了对方的水平。邓禹哲凭借从郭鸿儒处学来的“神闪魔隐”功,在考场上先声夺人,出奇制胜,自是多赖他这数月间的勤学苦练;但能战败摘星圣手这等强手,实也多得金帛财力相助。
燕然不知他虚实,也不敢轻举妄动,抱拳说道:“正所谓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江湖凶恶,正赖你我联手,同赴艰难!”说着忽然灵机一动:“我身怀岀凡入胜咒,他的底细深浅,我一看便知。”
正将手举至太阳穴处,邓禹哲立时与他击掌相庆,并将他手掌紧紧握住道:“我对燕兄的人品武功仰慕已久,早先不过因为一点误会生了嫌隙。今朝有缘江湖同路,何不结为异姓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岂不快哉?”邓禹哲素来精明,岂能不知他一身的奇技淫巧,若让他点开了什么重要穴位,恐是更加制他不住,于是赶紧将他双手抓住。
不过这句话倒是说中了燕然的心事。原先父母、恩师甚至张诗妍,无不对他考上圣都大学殷殷期望。一则是仕途宽广,前程远大;二则是江湖险恶,身不由己。如今他孤身前往远在千里之外的江临首府荆南城,多少有些不虞之忧。
这荆南城,地处神州之腹,四通八达,广纳天下豪杰。时值武林末世,旧日的名门大派纷纷转型,就连少林寺这样千百年来的武林泰斗,都做起了香火生意。努力实现企业现代化,拟办IPO,路演都在少室山下举办多回。而峨眉,昆仑这等二流门派,只能依托当地的景观资源,发展观光旅游业,传武收徒早已成了一段陈年旧事。至于其他的小门派,就更是销声匿迹了。
于是当代武林中人,修炼方式早已不成体系,更休谈传承和章法。习武之人除了家学渊源,便只能各自散修,这荆南城位处天下之腹,南来北走,人去人往,汇聚各类散修高手极多,竟成了当世武学圣地。当世武林第一大组织-武萃盟便设在此处。
邓禹哲见他默默不语,知已说得他动心,更是锦上添花道:“到时我们兄弟联手,纵横天下。金银珠宝、宝马美人,俱不过是囊中之物!”
这话实在俗不可耐,燕然方才还想宜从权变,和他暂时结个挂名兄弟,以应对未知的江湖风波。但此言一出,便是真将自己当成了与他一样的蝇营狗苟之辈,如何还能忍受?
“我可是要成为金庸、古龙的人!”燕然吼了出来。
整节车厢的人一齐呆呆地望着他,都露出了关切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