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空气里都是甜腻的花香和松脆的炸鱼气味。
老管家又推开书房门,进来回报:“相公,天不早了,该吃晚饭了。”
颛法曹道:“嗯,是有些饿了。”
又接着问:“许狸、焦菟可回来了?”
老管家道:“刚回来,在外间等候呢。”
颛法曹道:“好,叫他二人也一同用饭。”
老管家去叫许狸、焦菟。法曹让老管家也一同入座。
吃饭间,许狸、焦菟向颛法曹汇报了下午所查情况。
焦菟道:“大人,我和许狸下午走遍城内三十六家铁匠铺,均没有认得此印记,有几家说偶有打造花草样式的,也是粗粗几笔的线条,打不出这样繁复的图案。”
颛法曹道:“嗯,我猜也是如此。”
许狸又道:“我们也去附近的村民邻舍做了打听。结果恐怕会令大人大吃一惊。”
颛法曹道:“哦,是嘛,说说看。”
许狸道:“原来那清凉侯馆的掌柜姓葛,其祖父一辈是旁边清凉寺的大施主,因此清凉寺的僧人才许他开了一间清凉侯馆。”
颛法曹道:“哦,是这样。”说着吃了一口饼,又道:“你接着说。”
许狸接着道:“但这姓葛的掌柜父母早亡,如今只剩他一个人守着这侯馆。”
颛法曹道:“此人有多大年纪?”
许狸接着道:“听附近百姓描述,大约四十开外,长的也很周正,只是为人吝啬,那清凉侯馆好歹也是一个大客店,可是里里外外只有他一个人经营,只是到了夏季客人多的时候,才会临时雇佣一个伙计,但用不了两天,一定挑些毛病,让伙计难以忍受,不得不纷纷离开。因此村里的人对他并无好印象。”
颛法曹道又喝了几口粥,放下竹箸,擦擦嘴,道:“其祖父辈还是大施主,到他这一辈竟如此做派,真是世间万物,多有不同啊。”
许狸又道:“因此听说几个月前,这葛掌柜外出进货,染疾客死他乡,村里人并不十分惋惜。倒是对这个新店主赞不绝口。说他是个大善人。”
旁边的老管家也听的入了神,接着道:“哦,快些讲来。”
几人大笑,法曹也道:“哎呀,快些吃吧,饭都凉了。”
许狸笑道:“只说那现在的小伙计,是饿昏倒在清凉山下,被那罗相公救下,还雇他当了伙计。”
颛法曹喝了一口茶道:“怪道,这小伙计异常勤快,原来也存着报恩的心。”
老管家道:“但原来的葛掌柜是不是客死他乡,好像也不十分确认。”
焦菟道:“嗯,若他得罪乡邻,克扣伙计工钱,如果遭了报复也说不定。”
老管家又道:“可知这新掌柜的底里?他来此接管客店,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焦菟笑道:“管家可也是要查案了,问的到细致。”
众人又笑道。
颛法曹也道:“不用急,等他明日回来,带到府衙一问便知。”
第二日一早,还未完全天亮,守门的衙役回报,有一清凉侯馆的伙计敲锣来报,说它客店里有一位客人失踪了。
颛法曹大为吃惊,速命衙役准备开堂。
只见那伙计小心地走进大堂,看到烛火将大堂照的通亮,坐在案桌后的大人好生威严,一时间很着慌,连忙跪在堂下。
颛法曹道:“先报上名姓、住址。”
报案的伙计道:“小的姓辛,名金庇,在清凉山下清凉侯馆做伙计,也住在店里。”
颛法曹接着问道:“可是你报案称客店有住宿的客人失踪?失踪的是何人?”
辛金庇道:“禀告大人,是的。是小店一位姓白的客官,前日来投宿,是个茶商人,昨日下午从小店出去游玩,但一早发现仍未回来,因此小人急急来报。”
颛法曹道:“他可是说昨夜回来?”
辛金庇道:“是,大人,午后雨停,他说要出去附近走走,说一会就回来。”说着还顿了顿道:“他的行李还在小店。到了晚间他还未回,以为他游玩走远了,会晚些时候回来,还特意留了门给他。”
颛法曹道:“嗯,辛金庇,你且站起来回话吧。”
辛金庇道:“谢老爷。”站立起来后抬头瞄了一眼端坐桌子后的颛大人,只觉得好生眼熟。
颛法曹接着问道:“他走时着何衣衫,可有人与他同行?”
辛金庇想了想道:“他穿一件松绿色半臂,上面绣着两只雄鸳鸯,哦,对,他临出门时还套了一件青金色襕袍外衫。”
颛法曹没有接着问,对旁边坐在低桌的书办道:“记下来。”
接着颛法曹又问道:“客店现下还有何人?你家店主可回来了?”
辛金庇道:“店里还有四个过路的旅人。我家主人还未回来。”说着感觉不对劲,抬头问:“大人怎知我家店主人不在?”
颛法曹道:“怎会不知。”
一旁的焦菟喝道:“怎的问起大人来了?”
辛金庇吓的赶紧又跪下。
颛法曹道:“无妨,你先回去。稍后我派衙役到客店勘查。”
辛金庇连连答应,哆哆嗦嗦走出来。刚迈出大门,一个衙役追出来递给他一把伞,道:“大人让把这个给你。”
辛金庇定睛一看,原来是昨日送给道士的油纸伞,才知昨日见到的那人就是并州法曹颛大人。
退堂后,颛法曹与许狸、焦菟交代几句,然后派二人带些衙吏到清凉侯馆勘查。他自己则带了小家仆换了便服往清凉山的北路而去。
一路上小家仆又问:“相公,我们可是要去另一家客店勘查?”
颛法曹道:“嗯,童儿变聪明了。”
小家仆又道:“相公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知道呢?”
颛法曹道:“你且说说看。”
小家仆道:“昨日那白相公没回清凉侯馆,但晚上他要睡觉,我猜他一定是迷路了,正好看到附近还有一个客店,他就去那投宿了。”
颛法曹道:“如若迷路,他怎的不问人?”
小家仆道:“晚上没有人呀。”
颛法曹哈哈大笑,道:“童儿倒是有些查情断案的禀赋。”
小家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走了许久,看到远处有一棵大松树,松树下依稀还有一个小庙。
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才走到大松树下,将树上许多的麻雀惊飞起。此树孤立于此地,阔大、古朴,虽是秋日,但绿浓黄少,枝叶仍旧绿的郁郁沉沉,显得颇有些灵性。而旁边伫立的一座小小的民间小庙,门窗都没了,但似乎得到大松树的庇佑,竟然稳稳地坐落在此。
颛县令和小童在树下歇息片刻,又继续往前走,不一时,来到几间茅舍前,只见门前挂着一个飘逸的招牌,上面用隽永的书法提有“攘攘客店”四个大字。
颛法曹道:“就是这了。”
小家仆赶紧上前叩门。
只见开门的是一位妇人,虽未施脂粉,但难掩气质。
颛县令忙道:“我主仆二人,赶路到此,有些肚饿,想买些饭吃,可行个方便?”
那位妇人有些犹豫,但还是让二人进来了。
屋内只有三四张破旧的桌子板凳,颛县令和小家仆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那位妇人到伙房拿出一盘烧饼,放在二人桌上,道:“只有这些了。”
颛县令忙道:“谢谢这位娘子,敢问怎么称呼?“
那位妇人并未理颛县令,只是用手随意指了指招牌。
颛县令道:“哦,是攘攘娘子,多谢多谢。”说完坐下。
小家仆已经在吃烧饼了,一边吃一边道:“好硬。”
颛县令道:“诶,怎么还挑食?”说完自己拿起一块烧饼,送入口中,一咬,果然坚硬,于是放下烧饼。
转头对在柜台的攘攘娘子道:“贵店生意可还好?昨日可有投宿的客人?”
攘攘娘子道:“来就来,不来就不来,没有什么好或不好。”
接着又道:“有几位客人,就在后面茅舍通塌。”
颛县令想了想,又道:“可有一位姓白的客人昨日投宿?”
攘攘娘子道:“我从不问客人名姓。”
颛县令一时哑口无言,想了一下又道:“那昨日午后可有客人投宿?”
攘攘娘子道:“你二位不是路过此地么?缘何如此多问?”
颛县令道:“不瞒攘攘娘子,我们是来寻一位朋友,姓白,昨日午后在附近游玩,但一夜未归,许是天晚找客店投宿了,因此多问几句。”
攘攘娘子听后,道:“他们都在后面通塌,你等自去查看。”
说完用手指指旁边的门。
法曹和小童推开门,走到后面的茅舍,是打通的几间茅舍连在一起,刚到门前,就听到此起彼伏的鼾声,法曹推开茅舍的房间门,四下打量了一下:屋内很干净,不过这间房右侧竟是斜着的墙壁,靠近墙顶,有一排小窗,甚是狭小,勉强拿木棍支起来,外面淡淡的清香就飘进来了,地下放着一排矮塌,连在一起,形成一个通塌,每个矮塌上面放着用一袭薄被,屋内狭长,倒也舒适。
此时小童已经跑到几个矮塌旁,仔细瞧了瞧打呼的人,瞧一个摇摇头,瞧一个摇摇头,直到瞧完五个人,叹口气对法曹道:“相公,没有那人。”
法曹瞅了他一眼道:“嗯?”
小童吐吐舌头。
法曹踱步,看到十多张矮塌连城一片,有五个客人在上面,还有几个矮塌是空着的。他又走到房间右侧的墙壁,用手敲了敲,又走到左边,敲了敲左侧的墙壁。
小童不解道:“相公?”
法曹道:“小声些,你也敲敲看。”
小童举起拳头准备使劲敲一下。法曹一把抓住道:“轻些,你若吵醒他们,小心一会过来揍你。我可不管。”说着法曹自己也笑道。
小童于是轻轻敲了敲左边,又轻轻敲了敲右边。正待说话。
法曹道:“我们先出去。”二人走出房间。
法曹先向攘攘娘子道谢告辞。然后带小童走出客店,这才问小童:“可发现有不同?”
小童蹙着眉头道:“嗯,好像是不同。左边是实的,右边好像有空洞的回响。”
法曹道:“小娃娃倒也观察仔细。”
小童得意地笑笑。
漫山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小童突然想到什么,想问法曹。
法曹看他欲言又止,问道:“你可是想问什么?”
小童道:“相公。我想问的是刚刚在客店,相公为什么想到要敲敲墙壁?”
法曹笑道:“异于寻常之处都值得留意。”
小童道:“哦,我知道了。”
此时二人沿着小径继续往前走,清晨鸟儿的身影栖在枝头,一会儿又飞来叫去,大自然的动人,在清凉山的掩映下愈发迷人。
颛法曹不禁赞叹道:“果然是圣境之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