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明辉拿着手里的剃须刀正准备往工地宿舍的方向走过去,路过一间明亮的店铺,他好奇的往里看了一眼。
紫罗兰足浴店的门帘拉开了半截,里面的沙发上歪躺着一个女人,穿着短裙拿着手机。
岳明辉立马转回了头,他脑子里突然的想起来下午的那一幕。
……
“哎?”袁峰叼着一根烟说道,“对面那条街新开了一家足浴店知道不?”
袁峰半躺在他的床上,手里拿着一个手机戳戳点点。
他比岳明辉大不了几岁,看起来却老成许多,额头很宽,脸很瘦,笑起来全是褶,上唇短,咧着嘴嚷嚷起来的时候,别人脑子全是那两颗白晃晃的大门牙。
“嗯?”岳明辉手里拿着一个画册子,笔尖刷刷的在上面扫动,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
“我靠,装修的还挺讲究,”袁峰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朝他甩了甩,“外面还挂个帘子呢!”
岳明辉抬头看了看他举起来的手,有些不明所以,面无表情的低下头,“哦……”
袁峰对他的木讷反应有些习以为常,虽然说已经同住了好几个月了,俩人却不怎么聊私事。
袁峰自觉没趣,又重新躺回自己的床上,翘着二郎腿,嘀咕道,“我晚上去瞅瞅。”
岳明辉抬眼。
同住一屋几个月,他对袁峰的印象总结成一个词就是——啰嗦。
介于从小到大的教养,平日里他总还是敷衍的搭理几句,只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除了“嗯”、“哦”、“啊?”、“啊……”这些形声词外也说不出别的什么,久而久之,袁峰的许多话都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岳明辉这一眼望去,感觉最近他的头都给憋大了。
或许只是头发茂盛了些?
袁峰拿起手机,“我来问问丽姐。”
就在岳明辉脑回路跑偏的瞬间,这句话又给他拉了回来。
“丽姐?”岳明辉问。
袁峰手指一顿,感觉难得一次岳明辉主动发问,便精神抖擞的又从床上跳了下来。
“对啊!”袁峰的两颗大门牙又晃了出来,“就是超市对面那个棋牌室的丽姐,上回咱们去对面吃火锅时还遇见来着,当时她还夸你长的俊,让你常去她那坐坐,她那除了打牌也能按摩,还能松松骨,收费也不高……”
岳明辉后悔了刚刚那么一问,呆若木鸡的看着他,等他说完。
“怎么样?”袁峰逮着丽姐一顿猛夸之后,回到主题,“你晚上要不要跟我一块去?”
岳明辉眨了眨眼,不解道,“去哪?”
袁峰啧了一声,耸着肩膀搓了搓手掌,朝他狡黠一笑,“洗个脚啊!”
从前岳明辉不谙世事,总是字面上理解“洗脚”的意思,只觉得像袁峰这些年轻的工友们还挺懂享受,直到后来有一次听到两个人一起讨论收费的问题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所谓的粉红布帘下的“洗脚”,大多都是朝着最后“大保健”去的。
“不用了。”
袁峰似乎也料到了这个回答,撇撇嘴,没再说话。
……
岳明辉紧紧揣着手里的剃须刀,正准备快速走过这家敞亮的店面的时候,身后的玻璃门似乎被打开,里面传来了几句调笑声。
音色有些熟悉……
“哎?岳明辉?”
岳明辉回过头,看到袁峰从店里出来,他面色有些泛红,茂盛的头发干枯并且不修篇幅的乱蓬着。
他还真的去了啊!
“你咋在这?”袁峰驼着背朝他走了过来。
“买东西。”岳明辉摇了摇手里的剃须刀。
“哦……”袁峰点点头,然后往前抬了抬下巴,“走,一起回去。”
“好。”
两人并排未走到几步,只见袁峰突然脚步一顿,然后拍了一下大腿,“哎呀!”
“?”岳明辉愣着看他。
“我手机落在里面了!”袁峰神色一慌,连忙开始往回走,边走边回头对岳明辉喊,“你等我一会,我回去拿个东西!”
岳明辉:“……”
这里离他们的宿舍也就不到一百米,连蹦带跳的不要一分钟就走完了,岳明辉扭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宿舍铁门,面无表情的又看了看这家新开的足浴店。
没办法,岳明辉只好折回十多米的距离,靠边站在店门口的白炽招牌灯旁,等袁峰。
把手机掏出来看了看时间,然后又放回口袋里。
没入大脑,压根不知道是几点……
傻逼似的又把手机掏出来看一眼……
鸢尾花?还是风信子?
岳明辉再一次忘记了看时间,他脑子里猛地又冒出这个疑惑。
抬头,果然又再一次看到刚刚从超市遇到的那个女人。
睡袍被风吹的散开了,露出了白皙肩上窄细的带子,仿佛轻轻一拉扯就能断掉。
岳明辉不自觉的朝那女人的脸看了看,素描朝天,眉眼秀丽,鼻尖挺立,红唇小巧。
似乎是发觉了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女人轻轻蹙眉,目光冷漠的朝自己身上视线的源头望了过来。
岳明辉抿了抿嘴,忽感有些紧张。
“好了!”袁峰突然从背后冒了出来,岳明辉错愕的回过头。
“走吧!兄弟!”袁峰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嬉笑着用胳膊蹭了他一下。
“啊?”岳明辉连忙转过头,恰巧与那女人短促的目光对视,几乎是转瞬间,他似乎看到她嘴角有些轻微上扬。
“走啊!”袁峰从他身后推了他一把,“傻了啊?”
岳明辉回过神,他开始跟着袁峰走着,余光中还能看到那个轻舞飞扬的裙角。
脑子里不停的回放着刚刚的那一幕。
她在笑他?当时的风如何吹?自己头发乱不乱?姿势正不正?表情傻不傻?
纠结、困惑、烦恼了半天,最终所有的回忆、幻想统统搅在一起绕成一个大漩涡,做着离心运动转啊转,转回到了那个似笑非笑的唇角,似乎像是一声轻哼,带着讥讽嘲弄的语气……
——嫖客而已!
岳明辉猛地停下了脚步。
“不是!”他义正言辞道。
“……”袁峰走在他前面,被他吓了一跳,回过头,一脸的莫名其妙。
“咋了?”袁峰问。
“嗯?”岳明辉愣了片刻,夜风一吹,他醒了过来,有些尴尬,低下头,“没什么。”
袁峰问,“你刚发什么神经呢?”
岳明辉没有回话,低着头走路。
“喂!”袁峰几步追上他,嘴上不停歇道,“你刚刚是不是说‘不是’,什么不是?不是什么啊?”
岳明辉装聋作哑,带着一丝丝的不甘,走进了工地大门,愤怒的踩在铁架楼梯上,发出铮铮声响。
那天晚上,岳明辉做了一个梦,梦里一直寻找着那股夹杂着鸢尾花和风信子的香味。
翌日,岳明辉醒的很早。
随后又是一阵脸红的尴尬……
他本能的往袁峰的床铺上望了一眼。
那厮还在床上四仰八叉的睡着。
从上铺的行李中取出一件干净衣物换上,然后拿着盆和脏衣服悄悄的出了门。
一出了门,外面轰鸣声似乎就在耳边。
出来大半年了,他早已习惯了这种不隔音的铁房子,刚开始的时候,晚上和凌晨时分还会被机器声或者偶尔路过的车辆吵醒,而现在,耳膜似乎也像是麻木了。
刚拿着盆走下楼就听到工地方向传来挖土机的发动机启动的声音,他仰头看了看天,碧空下尘土还未飞扬,几只麻雀正在二楼栏杆上蹦跶。
工地猛地发出几声铮铮巨响,麻雀受惊,“呼啦”一声飞上天空。
一天的活计又要开始了。
……
银行等级从总行到各市分行、再下派到各区或者街道的支行。
总行只有一个,负责管理旗下所有分支行,分行基本是每个市只有一个,管理该市的支行和处理一些大业务,而支行则可以有很多,也是主要的业务流动部门。
金安银行总行位于金安市市中心繁华地段,一栋高耸的大楼,门口有两只石狮子,仿佛是在镇魔驱邪,祁佑生财。
作为本土银行,政府入股,享有一些政策便利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李臻走进了总部大楼,站在电梯前等着电梯。
电梯旁边有个牌子,上面备注着各部门所在的楼层。
零售部、公司部、信用卡部、电子银行部、风险部、授信审批部、金融市场部等等,李臻走进电梯,按下了公司部的楼层。
公司部顾名思义是对接的是各个企业法人,主要是针对对公企业的客户营销及关系维护,吸收对公企业的存款,发放贷款等。
李臻一路上跟着几个同事打招呼,然后从茶水间接了一杯咖啡走进自己的办公桌前。
总部的工作比以前在下面支行的工作要轻松很多,毕竟主要还是侧重于管理、传达以及审批,真正对接客户的机会并不多。
一杯咖啡喝完,环顾四周,发现很多同事都没有到齐,时间已经过了上班点,李臻有些疑惑。
“唉?今天有人请假吗?”她转过头问了坐在身后的同事,陈涛。
陈涛的眼睛从手机上抬起来,也看了一眼四周,茫然道,“没听说啊。”
李臻皱了皱眉,“今天来的路上感觉也不怎么堵车啊,他们都去哪了?”
陈涛又四处看了看,耸耸肩,“不知道呢。”
没太多想,李臻打开自己的电脑开始一天的正式工作。没几分钟,从门口涌进来了一波人,一路说笑着过来。
“什么新鲜事这么开心?”陈涛问向他旁边的一个女同事张海燕。
张海燕摆摆手笑了笑,“八卦啦,刚刚在楼下听零售部的人说的八卦。”
“哦?”陈涛有些兴趣,“什么事?”
李臻也开始加入,她问了问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女孩宁宁,“你们刚刚一起去的?”
宁宁点点头,跟着李臻一起回头,很快,四个人聚在了一团。
“昨天零售部的几个人一起聚餐,”张海燕开始说,“然后吃完饭各自散了,谁知道他们部门的总助和底下的一个女员工两个人没回家,跑到办公室来……”
张海燕欲言又止,但神情悦色是一副‘大家都懂’的姿态。
“啊……”陈涛反应过来,挑眉不敢相信的问:“在办公室做……做那事?”
张海燕点点头,宁宁在一旁偷笑了一会,接过话头,“然后被保安在监控里发现了。”
“我靠!”陈涛也笑了起来,“免费看了一场……直播啊!”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那后来怎么样了?”李臻问。
“不知道,”张海燕摇摇头,“不过,听说那对男女都是有家有室的,这样闹的全行皆知,上面的人估计要顾着影响,总行肯定待不住了,往下面各支行调吧。”
“你说他们是不是自己作的!”陈涛这句话是对着李臻说的。
李臻愣了愣,然后扯了个笑点点头。
“支行下面更乱,”陈涛对着李臻说完那句话,又转头对着张海燕和宁宁说,“我当初在下面的时候,经常要下去和客户喝酒应酬,男男女女喝完酒脑子里都污秽的很,酒桌上什么玩笑都敢开。”
“嗯嗯,”宁宁点点头,“我也经常听说,他们好多人喝完酒了就都都搂在一块啊,玩什么各种各样的出格的游戏。”
“确实,”李臻之前也在支行待过一段时间,说道,“不过,客户的应酬真的是没法避免,你总不能业务不做了。”
“还有月结或者年终决算的时候,”陈涛又说,“什么行长啊、客户经理啊没日没夜的整天耗在一起,偶尔擦个枪走个火也都正常的很。”
李臻看了陈涛一眼,总觉得他今天的话有些奇怪。
“我就不同意这种说法,”张海燕毕竟是有家室的人,这种出轨缺德的事她看不惯,“哪个公司没有加班、喝酒应酬的事啊,也不至于都像这样,我看啊,还是饭饱思**,这些人有钱了就借着这些由头在外面瞎搞,银行的风气都是这么被带坏的!”
陈涛笑了笑,有些尴尬的点点头,“是,是。”
“零售部的总助是谁啊?”李臻刚问出口就发现身边的几个人都面色一僵,然后正襟危坐起来。
“于总早!”宁宁站了起来,把椅子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其他人也纷纷各自就位。
李臻转过头,看到于牧白拎着一个公文包正好走到她的桌前。
“于总早。”李臻小声的说。
身后的两个人也跟着一起说了一声,于牧白步伐停了下来,对着他们几个人点了点头,目光最后落到李臻的脸上。
抿着嘴又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于总今天回来?”身后的张海燕说道,“出差有一个多星期了吧?”
“嗯,”陈涛说,“他和副行长比我们多待了几天。”
李臻眼睛盯着电脑,但是思绪却飞的很远,只是遥遥的记得昨晚上电话里那个低沉的声音说。
‘怎么突然感觉有点想你了’
于牧白回到办公室没多会,就又从办公室拿着几份文件走了出来,正巧宁宁准备向他汇报问题,于牧白跟她说完,朝着办公室拍拍手,示意公司部的十几个人去会议室开个会。
李臻进会议室的时候已经坐了数十个人,其中几个人围在于牧白身边似乎在讨论什么,于牧白说了几句,那几个人就都走开了。
“好了,”于牧白对着余下来的七八个人说,“现在开始开会吧。”
于牧白是金安银行总部公司部的副总,介于现任老总即将要退休,另一位副总又是个不干活养老的姿态,明年很可能就会坐上公司部老总的位置。
于牧白这次出差去了一趟北方城市东洲,名义上是准备在该地筹建一个网点,实际上也是去考察当地一些企业的贷款、资金以及抵押担保情况。
一走七八天的时间,期间公司里的事务的都要了解一下。
等到每个人都阐述完自己的工作之后,于牧白点了点头,然后吩咐了几个人各自的事务。最后就简单说了一下自己这趟出差的三件事:
第一,了解了一下东洲分行的一些业务和资金情况
第二,准备增加一个网点,目前正在当地银监会审批,暂时不要对外声张。
第三,去当地的一家担保公司调查了几项业务。
具体什么业务和哪家担保公司于牧白没有多说,毕竟领导们关心的事情没必要向下面的人说那么清楚。
散会后,于牧白把李臻单独留了下来。
于牧白斜靠在椅背上,姿态悠闲,一只手搭在扶手上,一只手伸直放在桌上,李臻坐在靠后排的位置,一直没动。
“过来。”于牧白放在桌上的手朝她招了招。
李臻站了起来,往他面前挪了几个位置。
于牧白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然后也坐直了身子,从椅背挂着的西服外套里掏出一个东西。
一个精致的绒面小盒子。
“你看看,”于牧白把盒子推倒她面前,“是不是跟你之前丢的那只差不多?”
李臻拿起盒子看了一眼便知道里面大概是个什么东西,那是她一直很喜欢的首饰牌子,她打开发现里面有一对耳坠,呈四叶草形状,坠心部分镶着一颗钻,闪闪发光。
“干嘛又买这个?”李臻把盒子合上,“也不怕我戴腻了。”
于牧白笑了笑,“之前一直听你唠叨丢了一只,还以为你挺喜欢,正好这次出去路过就进去看了一眼。”
李臻面色柔和了不少,语气不甚在意道,“丢了丢了,真难为于总能记着。”
于牧白早就习惯了她这种说话没心没肺的腔调,没什么感觉,礼物送完,他也没有其他什么事情,就起身站了起来,往她那边走了过去。
“最近有些忙,”于牧白伏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可能……”
两人之间的距离过于靠近,李臻想到早上听到的八卦,立马从他身侧躲了躲,站了起来。
于牧白歪着头看她。
“什么话不能好好的说,”李臻把自己的裙子拉了几下,“离那么近干什么。”
于牧白勾着嘴角看她这副样子,也站直了身体,“行吧,最近上面有人检查,估计晚上要经常在外面,这几天……”他说着,手掌不怀好意的拍了一下李臻的腰部,“我不过去了。”
他的巴掌不轻不重,李臻却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身往门口走,“知道了。”
“唉?”还未等她开门,于牧白突然又叫住了她,“你去把……张海燕……算了,还是叫陈涛吧,”他朝她摆摆手,“把他叫进来一下。”
他的朝令夕改、吞吞吐吐让李臻有些疑惑,立在门口多问了一句,“你到底要叫谁?”
于牧白想了几秒,“陈涛,就叫陈涛吧。”
李臻越发怀疑,“你叫他干嘛?”
于牧白啧了一声,“我的大小姐,我刚才单独把你留下来,那现在为了避个嫌总要再找个别人单独过来说几句啊。”
于牧白很少这样跟她开玩笑,也从没喊过她‘我的大小姐’,她默着一张脸把门打开,一语未发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