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风险,货物北上这一路的安全、榷场入场手续这一系列事情都要考虑周全。”庄鸿远平静说道,眼光看似不经意的扫过兰心。
兰心知他用意是要自己对子烈开诚布公,微微一笑,道:“我对雄州榷场的情况还比较了解,咱们若作榷场生意不妨先入雄州,入场货物先做茶叶、绸缎、药材这几样。从金陵到雄州虽然路途遥远,但幸好有镖行,路上的安全应该没有太大问题。至于入场手续,我来安排人办理。子烈,你觉得如何?”
“很好。”萧子烈颔首道:“现在正是新茶上市的时候,我已经吩咐各处茶庄的掌柜去准备了,子安与鸿远安排绸缎和药材。月底之前,子安带队去雄州。”说完,笑看向兰心道:“子安去雄州后,他原来料理的生意就要请夫人代劳接手了。”
见她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便又道:“我说过的,我不会拘管你,你从前怎样现在就还怎样,况且,你的雄才大略也不应被埋没。”他略一停顿,“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可过累。”
兰心泪盈双睫,却止不住笑意。放眼天下,子烈只怕是唯一会让妻子大展长才的丈夫了。她果然没有看错。
凝视着她灿烂的笑颜,萧子烈心中满是幸福。他要的就是这样能与他并肩同行的女人,不觉一抹深情、迷人的微笑浮现在唇边,久久久久……
“这是什么?”
“帷帽。”
“我当然知道它是帷帽。”兰心心生警惕,“我的意思是,你拿这东西给我做什么?”
“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去咱们家城里的各处产业视察一番。”萧子烈的语气一径沉稳。
可以骑马出去确实令她兴奋,可是,要遮面就让这快乐大打折扣了,兰心仍然记得上次戴了幕遮的气闷,“子烈,你答应过我可以不……遮面的。”
“我记得答应你的是可以不戴幕遮吧。”萧子烈微微一笑:“那幕遮太厚,我可舍不得闷坏了你;可我又不愿被人觊觎你的美貌,就让人做了这个。”
太狡猾了,兰心暗气,只好软语低求,“子烈,我换男装好不好?”
萧子烈摇摇头,“我可不想让人怀疑我有断袖之癖。”随即柔声哄她,“你戴一下试试。”他语气虽然温柔,却很坚决。
兰心知道此事无法转圜,权衡一下轻重,只得戴上帷帽。二人携手出府,早有下人备好了坐骑,两匹马一白一黑,白的自然是追风,黑的便是子烈的爱马奔雷。
二人正欲上马,却见一乘八抬大轿缓缓行来,前后车马、随从众多,打头的两人却是云山和江海。兰心又惊又喜,忙告诉了子烈,随即抬手撩开帽沿白纱,“云山,江海,你们怎么来了?”
云山和江海先已看见追风,知道是她,只是想到她信中所嘱,不敢妄动。此时见她招呼,忙滚鞍下马,上前拜见。
“快起来吧,见过姑爷。”
“云山、江海见过姑爷。”二人忙大礼参拜。
“二位免礼。”萧子烈亲手相扶。此时大轿已到门前,他与兰心互视一眼,异口同声问道:“轿里是谁?”
“是小姐的母亲师夫人。”云山低声道。
夫妻二人心中惊诧,忙令随从将轿抬进府门,二人相携过去,见丫头们已扶出头戴幕遮的林娟,急忙上前拜见。
“娘。”
“岳母大人。”
林娟拉了兰心的手,上下仔细端详半晌,见她容颜风采非但未减,反到更增了娇艳,方才放心。哽咽道:“兰心我儿,你可想死娘了。”兰心心头也觉酸涩,忙挽了母亲的手邀入厅中。
“娘,您怎么来了?”几人在邀月厅中落座,兰心亲奉了茶后,方问道。
“还不都是你们没有回门,我心里惦记不安。”林娟看向萧子烈的目光略带指责。
兰心忙笑道:“娘,当日确实是这边有急事,我们忙着赶回来,亏了礼数,娘亲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怪责我们吧。”
林娟知她回护丈夫,便也不再多说,轻呷口茶,将此行原委细细道来,“那日,我听说你们已赶回金陵,便要派人追你们,却被你爹拦住,说怕误了你们的大事,不如我们得便来一趟金陵更好。恰巧那时你表哥进了翰林院,与如意择日便要完婚,我忙着料理了他们的亲事,耽搁了些日子。偏你爹又朝中事多,一时告不了假,家里的下人又没有出过远门的,我正为难,正好这两位管家也要来金陵,有他们陪护你爹才放我出门。”说着,指了指忙着指挥众人卸进箱笼的云山和江海。
兰心知道父亲认识云山是自己的随从,才放心母亲南下,见此番云山、江海带来的人都略有些眼熟,又一个个身手矫健,心念一动,且不动声色,只对母亲道:“娘,您一路劳乏了,先请回房歇息一会儿吧。”随即吩咐刘莞服侍母亲去客房休息。
林娟连日来车马劳顿,也觉疲倦,此时见着兰心心情放松,困意便涌上,却仍支撑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让丫头递给萧子烈,“本来我不便来你这儿,只是其中有个缘故,你岳父在信中写明了,还望贤婿担待一二吧。”说毕,扶了丫头自去歇息。
“岳母言过了。”萧子烈忙起身躬送她出厅,方回来坐下,打开信看了一遍,递给兰心。
兰心飞速浏览一遍,原来是父亲写来告知子烈当日推延婚期的缘故的,另有数句嘱咐软硬兼施,不禁一笑,父亲不是不疼爱她,只是,这疼爱的方式比较别致。“我父亲总觉得亏欠了我,其实,自家父女,大可不必如此。”不过,知道了父母并未撇下她不管,她心里颇觉温暖。
萧子烈轻拍她手,以示慰抚。此时方有闲暇打量云山、江海,见他二人一个手眼活泛,百伶百俐;一个精明干练,看一知二,又见他们一行众人,似都会些身手,心中突地了然,也不点明,且看兰心如何作为。
“我就怕你们担心,前儿才给你们寄了信。”兰心笑道。
云山、江海相视一笑,见她与萧子烈****甚笃,悬了多日的心才放下。江海便道:“我们得知了小姐喜讯,备了些贺礼,这次因为要护送师夫人,就没带太多。”说着,将各色礼物一一点清,交割与明珠,又道:“小蘋一直在我那儿,我看小姐这里也还要用人,不如让她过来接着服侍小姐可好?”
兰心点头笑道:“这主意不错。”此话正中她下怀,子烈院里大部分下人已被水媚收买,都已被她革出,只有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叫春岫的留下来做些粗活,明珠、刘莞又都被派了执事,她这里人就不够使唤,若再调人过来,却又不知好歹,正是得要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来服侍。
“那我这就回去。”
“不必着忙。”兰心忙笑阻道:“你既然来了,就住两天再走。云山多呆些日子,等着跟我一起送我娘回汴梁。”二人忙连声应诺,先行告退。
“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萧子烈微微一笑。
“过奖了,夫君。”
“兰心,有两件事情要请教你。”萧子烈似笑非笑,“第一,那个云山我看着有些眼熟,好像是在汴梁别院做过花匠的小三子吧?第二,他们似乎有备而来,是不是我若对你不好,便抢了你回去?”他语气很淡然,脸上表情却很危险。
兰心知他已洞悉云山、江海来意,忙笑道:“他们也是担心我的安危,你不要生气,好吗?”见左右无人,便坐上他腿,双手搂了他腰,“子烈,我们主仆多年,彼此便如兄弟姐妹一般,这两年若没有他们几个忠心扶佐,我只怕早支持不住了。”
“我没有生气。”萧子烈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目光深邃,“答应我,兰心,永远也不要离开我。”
一向稳如磐石的他,口气里竟隐隐流露出一丝惧意,兰心深深动容,“我不会离开你的。”她沉吟一下,又道:“除非——你不再爱我。”
“兰心!到今天你还不信我么?”他心头微恼。
“我若不信你,就不会告诉你那么多事了。”他眼中受伤的神情令她心慌,忙柔声安抚,一只纤手更轻轻抚上他胸口。冷电所刺的伤口已经痊愈,却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子烈,我相信你便如相信我自己。”萧子烈方才释然,紧紧抱了她一下。
此时天已近午,二人不敢再坐,起身去安排酒宴,为林娟一行人接风洗尘。江海安顿了随从过来,见兰心左右无人,忙上前几步。
“小姐,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事?你说。”兰心见他吞吞吐吐,不觉诧异。
“司马来信说,完颜族长听说了您的喜讯后,大病一场,几乎去了半条命。”
“他……没事吧?”这个消息令她一向冷静的心也纷乱无章。
“这个……”江海悄悄瞥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道:“他身子到没什么大碍……”底下的话江海不敢再说。
兰心长叹一声,心情黯然。她一向自诩聪明,可对完颜拙的情伤却束手无策,也许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良药,只盼日久天长,他对自己的深情能渐渐淡下去。
“江海,你回去转告他,就说我希望他幸福,请他还是忘记我吧。”兰心低声嘱咐,脸上难掩遗憾。她既给不了他男女之情,不如快刀斩乱麻,索性连兄妹情分一并割断,免得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一辈子执著于这份不会有结果的感情,弄得痛苦一生,反误了终身姻缘。
“是。”
兰心叹息不已,不再谈此话题,且问江海一些牙行、商铺的事情,忽抬头看见子烈走来,忙收敛愁怀,换了笑容,“你来的正好,江海正在说雄州榷场的事。”
“发生了什么事吗?”萧子烈目光敏锐,早看出她笑颜掩盖下的忧烦。
“一切还好。”她叹道,“就是辽国牙人张仰近来巴结逢迎梅伯父,颇见成效。”恰好江海刚跟她说了此事,又恰好此事也令她烦恼,否则,今天还真不好瞒过去,她简直不敢想象子烈若知道了完颜拙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萧子烈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那个张仰曾用那么卑鄙的手段向她逼婚,就凭这一点,他就决不会放过他。
兰心忙拉他坐下,跟他说了一遍自己之前的安排,“梅伯父若肯出面帮他,只怕榷场形势会对我们不利。”
“以前有小姐,张仰还忌惮一二,现在……”
“咱们原定的计划不变,只要萧家的生意进了榷场,你我即可联手打压张仰,决不会任他坐大。”萧子烈沉声道。
兰心向他灿然一笑,随后吩咐江海,“回头我写一封信,你跟司马面呈梅大人,咱们双管齐下,万不能让张仰野心得逞。”
说完,她回眸笑看向子烈,眼光交会之际传递出自己对他的感激、信任,还有绵绵不绝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