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凑巧,萧子烈刚刚离开,水媚便带了内宅众管事走进邀月厅。见兰心端坐上首,水媚心里暗吃一惊。先行发难,问道:“刘叔,你不是说大表哥要我来对账吗?大表哥人呢?”
“大爷去会客,一会儿回来。”
一旁子安朗声一笑,“水媚,你眼里只看得见我大哥吗?我就不是你的表哥?还有我大嫂——你的表嫂,你都不打招呼么?”他的笑容虽然一如以往灿烂,目光中却已露出不悦之色。
水媚心中一凛,忙赔笑上前见了礼。
“表妹请坐。”兰心微笑让了座,“好了,现在人都来齐了,我开始说事儿。”她目光轻轻一扫,但见水媚一脸惊疑,众管事虽然心思各异,却皆打定了冷眼旁观的主意。
兰心淡淡一笑,“从今天开始,内账房、库房、采买等内宅职事一概取消,内宅所有的管事愿意留下的,一概听我重新分派;愿意走的,去刘义那里支领遣散费,就可以离开萧府了。”
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击中水媚,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心里又惊又怒又慌又怕,全想不到兰心是这般的雷厉风行,令她顿时慌了手脚,遂不等兰心说完,便跳起来喊道:“你凭什么对我管的事儿指手画脚?凭什么遣走我的人?”内宅一众管事也同声附和,一时间,邀月厅里嘈杂一片。
萧子安忙要制止众人吵闹,却被兰心拦住。“子安,你乖乖在一边看着,不许插手。”随即向明珠点头示意。
明珠取出紫檀木镇纸,在桌案上重重一敲,声若金磬,震慑人心。厅里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同样的职事府里不必设两套,我身为当家主母,有权做任何决定。有不服的,去找大爷说话。”她略一停顿,目光扫过水媚及内宅一众管事,平静说道:“再有聚众吵闹的,立即轰出府去。”众人为她威仪所摄,一个个闭口钳声,不敢再闹。
水媚又妒又恨,口不择言道:“谁不知道大表哥现在被你迷住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你别得意太早,这年月哪个男人不是喜新厌旧、三妻四妾的,你能专宠一时,可休想专宠一世!”
见她泼妇一般插腰喊叫,兰心厌恶之余,心头也掠过一丝怜悯。
“表妹,请你自重,收敛你的言行。否则,我一样轰你出去。”
“你……你……”水媚脸上青白交错,又怒又惧,却不敢再放肆。
“从今以后,内宅事务不再劳烦表妹料理……”
话音未落,水媚呼吸急促,嘶声喊道:“当年是表哥让我管事的,你这样擅自决定,表哥会生气的!”
水媚喘息几口,调整情绪,媚然一笑,娇滴滴道:“表嫂,你是大家闺秀,千金小姐,想必自小娇养惯了的,你可知萧府里的事务可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都能料理得了的。况且,表哥当年让我管家,自是另有深意。我跟表哥自幼青梅竹马长大,情谊非同一般。他现在虽迫于母命娶了你,可他心里还是喜欢我的,过不多久,便会娶我进门,到时,你就该后悔了。”
兰心不禁好笑,看来水媚真是急疯了,如此自欺欺人不说,还敢不计后果说这些话。她淡淡一笑,“表妹,我说话不喜欢被人打断,刚才是最后一次,请表妹记住。以后再打断我说话,可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你能把我怎样?”水媚满不在乎。
“子安,请表妹出去冷静一下。”兰心也不动气,淡淡吩咐。
“是。”子安立刻起身,一向爱笑的容颜此刻带了怒意,乍一看去,像极了子烈。
“我不出去!”水媚双手紧抱椅背,“好,你说话我不插嘴。”
子安肚里暗笑,看一眼兰心,见她微微点头,遂坐回椅中。
兰心见威信已立,便道:“内宅职事取消,所涉事务由府里账房、库房、采买一并办理。除内宅管事外,府中所有管事人员、执事不变,刘义总管府里所有事务。” 兰心分派已毕,遂对水媚道:“表妹,请把内宅这三年的帐目及各处钥匙交上来吧。”
“我不交!”
“那也随你。”兰心淡淡道:“府里的帐目都在我这儿,你不交帐也不影响我核对,若对出内宅有帐目纰漏,表妹,你自己细想后果。”
水媚几乎气炸胸肺,左右看看,见众手下一个个低头垂手,再无往日威风。若要撒泼,又怕真被轰出去。只得忍气吞声交上账册、钥匙,却不甘心,便脸上堆笑,话中含讽道:“如此,小妹就看表嫂如何核对,核对要到几时了。”
兰心但笑不语,才要令明珠取出算盘,却听门外脚步声响,周姑妈的声音随之传来。
“哎哟哟,我可活不了了。”话音未落,只见周姑妈捏着手绢,拍手走进。
“堂姑。”兰心与子安欠身行了礼。
周姑妈冷笑一声,尖酸刻薄的道:“我可当不起你们的大礼,我们孤儿寡母原是投靠你们的穷亲戚,只配看你们脸色过日子,任你们欺负罢了。”
“堂姑这话我可当不起。”兰心起身道。
“你当不起谁当得起呢?”周姑妈一手插腰,一手指向兰心,“你多威风,多厉害呀,一会儿功夫就把府里搅得鸡飞狗跳的,我可怜的媚儿啊……”说着,搂了水媚干嚎起来。水媚见了母亲,自觉有恃无恐,便也就势放泼。内宅一众管事见状,也人人蠢动。
明珠早擎起紫檀木,向桌上连击三下,顿时警住众人。
兰心不慌不忙道:“堂姑,这邀月厅是议事的地方,堂姑若想看我理事,就请安静,若还一味吵闹,说不得我只好得罪,请堂姑出去了。”
“你……你连我也要轰?”周姑妈气得浑身颤抖,“你……你不敢!”
“堂姑可以试试。”
“你……我……”周姑妈气焰渐消,却又不甘心,“你凭什么不让水媚管事了?”
“堂姑,你见谁家是小姑当家的呢?”兰心不答反问。
“这……水媚不一样!”
“她哪里不一样?”冷然含怒的声音未落,萧子烈已大步走进来。
“她……她……”周姑妈心惊胆战,但想到三年来的苦心经营就要化作泡影,横了心说道:“子烈,当年你不是答应了我要娶媚儿么?”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兰心微微一笑,款款落座,端茶慢饮。她深知子烈一诺千金,若当真有过这个承诺,怎会轻易背弃?又怎会不对她坦言?周姑妈此举分明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啊。
萧子烈大怒,周姑妈确曾说过要将水媚嫁他为妾的话,他虽未当面拒绝,却也从不曾明白答应过,现在她故意这么说,分明是要制造事端,挑拨他夫妻关系。
他冷笑一声,脸上寒意顿生,“我有没有答应,堂姑心里最是清楚,堂姑,你再这么颠倒黑白的胡言乱语,可休怪我不讲情面!”他的语气森寒,不带一丝感情。周姑妈只吓得胆战心寒,不敢再多说。一时间,厅里一片寂静。
兰心探手握住他手,温柔一笑,萧子烈心中一宽,周身凌厉的气势方略略收敛。
“明珠,取出算盘。”兰心吩咐之后,又对水媚笑道:“请表妹耐心等一会儿,我对完了账,便一起去内库房盘点。”水媚从鼻中冷哼一声,却不敢再出言嘲讽。
说话间,明珠已在桌上摆好两个玉算盘,翻开了内宅、外宅两本账册。兰心微微一笑,开始盘账,只见她双手连拨,十指如飞,算盘珠儿敲击的声音清脆悦耳,急如暴雨,却又一丝不乱。明珠侍立一旁,为她翻页。不一会儿工夫,帐已盘完。
见识了她双手同时打算盘的绝技,厅里众管事目瞪口呆之余,更生敬畏,一个个收起轻视之心。萧子烈叹服之余,更觉心疼。
“表妹,可还要去盘点库房?”兰心笑问。水媚脸色难看至极,心中惊惧,不敢答言。
兰心微叹一声,缓声道:“内宅各项帐目就算表妹你已交割清楚了,毕竟这几年你在府里操劳也算辛苦,便差一点半点也就算了。”水媚闻言羞愧恼恨,眼中闪过怨毒之色。
萧子烈冷冷开口:“堂姑,我已给你们买了一处院子,你母女今天就搬过去。”
周家母女闻言大惊失色,“子烈,你真要把我们轰出去?”周姑妈气急败坏地问。
“堂姑不要多想。”萧子烈面沉如水,“表妹年纪已大,我已遣媒为表妹寻觅如意郎君,将来表妹出阁总不能从萧家走吧?堂姑放心,表妹出阁所需的嫁妆并一应花费皆有我承担。”他停顿一下,加重语气道:“只是你们若再生事,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周家母女闻言心里一片冰凉,“你……”周姑妈还待再说,水媚忙一扯她袖子,阻止了她。
“娘,表哥这样安排自然是好的。”此时水媚已看清眼前态势,她素知萧子烈冷酷无情,若再不识相惹得他发怒,后果会更不堪设想。因此虽然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仍装出笑容,“如此,水媚多谢表哥、表嫂了。”她咬牙说完,拉了母亲便走。原跟她的各内宅管事也一窝蜂涌出。
水媚咬唇疾走,她本以为兰心软弱可欺,全没想到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兰心铲除了她在萧府的势力,更轰了她母女出府。她心中的恨妒到了极点,种种恶毒的念头肆意滋生。师兰心,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兰心将内宅账册交给明珠,吩咐道:“你跟刘菀、容信去盘一下内库房,将库房内现有的物品另行登记造册,随物一并移交给容信。”又对刘义道:“刘叔,内宅所有裁撤的管事每人给他们二个月工钱,请您去跟守德核算一下,今天就把这事儿办妥。”兰心吩咐完毕,又扫了一眼厅中众人,温言道:“你们都做事去吧,以后每月我会根据你们个人的表现,在现有工钱之外再给奖励。”
“多谢夫人。”众人尽皆畏服,纷纷磕头谢恩退下。
“嫂子,这些人你怎么不动?”萧子安好奇问道。
“我已经裁撤了内宅的所有职事、人员,变动已然不小,若再调整这些人,府里必会乱上好一阵子。一动不如一静,更何况今天的事儿已对他们起了威慑作用,便维持现状也未为不可。”兰心笑答。
子烈微笑点头,子安则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正说笑之间,只见庄鸿远翩然走进。
“子烈,你找我有事?”他的声音永远温和如春。
萧子烈点点头,示意他坐下。说道:“刚才柳掌柜来,想要联合咱们家的茶庄一起去榷场贸易。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榷场贸易一直是这几年咱们想做的,虽然风险大,但是富贵险中求嘛。”子安兴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