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鸿远,记起刚才兰心的误认,便道:“兰心,会医的不是子安,而是我一个结拜兄弟,名叫庄鸿远。”
兰心先是愕然,继而又好气又好笑,零零散散的一些事在脑中迅速连成了片,姓庄……金陵人……济世堂……沉醉东风……她心中一惊,这个什么庄鸿远十之八九是那传说中的医仙!这就解释了为何萧子烈没被迷昏。她扼腕不已,早知如此她昨晚决不会冒万一的风险用沉醉东风,都怪他当初一句兄弟误导了她。
萧子烈见她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忙握紧她手,“兰心……”
兰心低头看他,想莫非冥冥之中果有天意?让她梦到他,嫁给他,逃不开他?她一颗芳心盈满了柔情,微叹一声,做了决断。
正待说话,却听门外脚步声响,转眼间,一条人影已经掠进。回头看时,白衣胜雪,笑如春风,不是庄鸿远又是哪个?
兰心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忙起身要让开位置,萧子烈却抓住她手不肯放松。兰心无奈,只得坐在床头。
庄鸿远唇边噙笑,探头看一眼他的伤口,眉头微皱,“怎么弄得?再深一点就伤及心脉了。”
兰心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担忧至极,“他……不会有事吧?”
庄鸿远微微一笑,悄悄向子烈瞬了瞬眼,“嫂子只管放心,子烈他皮粗肉厚,这点伤不算什么。”说着话,已手脚麻利地重新清理了伤口,上药包扎了,又嘱咐:“三天之内必须卧床静养,不可行动。”
兰心心中一块石头方落了地,拭去额头渗出的冷汗,此时,才有闲暇打量庄鸿远。只见他丰神如玉,俊美无匹,更兼气度悠闲,恍如谪仙,心中忖度,想来那医仙二字应是这样来的。
“鸿远,给你嫂子见礼。”
庄鸿远唇边噙笑,躬身施礼,“嫂子,小弟这厢有礼。”
兰心忙欠身还礼,“子烈伤势这么重,有劳贤弟跟我们同行。”
“那是自然。”庄鸿远收好药箱,含笑退出。
兰心见萧子烈脸色苍白,便道:“子烈,你睡一会儿吧。”
萧子烈虽也觉出疲倦,但他心中有事,若不问清,说什么也是睡不着的。
“兰心。”他略一沉吟,开门见山问道:“当日你不想嫁我的是不是?”相信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带着削铁如泥的短剑、性如烈火的宝马、随时迷昏人的沉醉东风出阁的。
兰心微微一笑,坦然承认,“是。”
见他双眉微皱,兰心不慌不忙道:“爹爹去世之后,我本想游历天下,长些见识,却不料在汴梁巧遇了亲生父母,我才知道你我这个婚约。为报爹爹养育之情、父母生育之恩,我嫁了过来,原是想借机逃掉的,却不料洞房那夜发现……发现我对你一见钟情。” 说到一见钟情四字时,她面上微微一红。她没敢说出那个梦境——那样匪夷所思的经历说出来只怕被当做怪力乱神之语;也没敢说出雄州的牙行、生意——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自己的妻子那样离经叛道。
萧子烈大喜,右手稍一用力,已将她搂入自己怀中。
“呀!”兰心轻呼出声,“子烈,你的伤……”
“这点皮肉之伤不算什么。”他微微一笑,感慨道:“倘若你未遇到岳父母,只怕我就会错娶她人而铸成大错了。”
“不会的。”兰心浅笑,“原本我父亲已经准备向你说明一切,希望能得到你的谅解而退婚,只是恰巧父女相遇,那日的婚礼也才如期举行。”
莫非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凝视着她那双明如星清若水的眸子,他心中溢满柔情。
“兰心,你也累了,一起睡一会儿吧。”
兰心盈盈一笑,俯头在他脸上轻吻一下,晕红双颊。萧子烈此时一颗心才落回肚里,他心情一放松,不多一会儿,便已睡着。
兰心默默凝视着他俊朗的睡颜,思潮起伏,自成亲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犹如梦境,她一向铁石心肠对他却硬不起来,她一向思虑周密对他却两次疏忽,这人……真是她命里的克星。蓦地她心念一动,他有那样一个妙手回春的结拜兄弟,今天这样做莫非是苦肉计么?此念一起,目光扫向他胸前,厚厚的白布包裹着伤口,她微叹一声,就算是苦肉计他这一番深情挚爱也毋庸置疑,她既已决定留下,就不要再多想,还是考虑一下今后的事情更实在些。
她瞒他的那些事怎样跟他启齿?想到这些,她颇觉头痛,不禁暗自叹了口气。反正,以后的日子长得很,那些事慢慢再向他透漏好了。况且,庄鸿远既是医仙,手里八成会有自己求医的那封书信,而以子烈目前掌握的自己的情况,他一旦得知那封书信的内容,必能猜知自己便是卓兰,与其现在对他细述从前,不如等他问时再说。
“兰心……”她一惊回神,却见他仍然沉睡并未清醒。听他梦呓之语都是唤她的名字,看他昏睡之中还紧握着她手不放,她心里满是甜蜜,轻轻将脸颊贴上他面庞。
庄鸿远果然不愧医仙之名,几天功夫,萧子烈的伤口便已愈合,行动已无大碍。兰心方才彻底放心,再加上与他的误会全然消除,心情更是大好。
这日风和日丽,二人携手立在船头,眺望远处,金陵城已遥遥在望。午时刚过,船便缓缓靠岸。岸边已停了数辆马车,另备有两乘软轿。
萧子烈扶了她下船,岸边除了萧家的家人媳妇们,还有其他行人,见了她的绝世容光无不惊呆。他眉头一皱,令人取了幕遮过来,亲手替她戴上。
追风见了她,挣脱了缰绳跑来。兰心拍拍马头,心里斗争半晌,转身向车轿走去。萧子烈知她心思,抱起她放到追风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一双铁臂圈住她纤腰。
“子烈,你的伤才好,我们还是乘轿吧。”兰心忙要挣扎下马。
萧子烈搂紧了她,“坐好。”随即吩咐了庄鸿远断后,便双腿一夹马腹,追风犹如离弦的箭一般奔出。兰心悄悄伸臂回搂住他腰,笑意溢满眉梢眼角。
不过盏茶功夫,已行至一处宅院。萧子烈勒马停下,兰心便知已到了家,心情也不由得激动兴奋。透过层层纱幕看去,只见汉白玉台阶上,两扇朱漆大门已经打开,看门的小厮见了他们忙迎过来伺候,另有二人跑进去通报。
萧子烈抱了她下马,令小厮牵了追风去马厩,便扶了她腰,走进大门。兰心忙摘下幕遮,吁了口气,“这劳什子我再不要戴了,闷死人了。”
“你在家可以不用这个,出门还是戴上的好。”
“为什么?”
他沉吟一下,坦然道:“我不能忍受别的男人痴痴看你的眼光,那会让我有挖出他眼睛的冲动。”
兰心又好气又好笑,想不到他醋心重到不能忍受别人见到自己的容貌,便停住脚步,仰头看着他道:“子烈,你这样没有道理。嫁你之前不知有多少人见过我,难不成你要一一剜去他们的眼睛,或者我要自裁谢罪?”
“兰心!”
“这样好了。”兰心忙笑道,“我若出门就换男装,你看可好?”
萧子烈思忖片刻,“这个到时再商量。”停顿一下,又道:“不管怎样,你不能独个儿出门,须得有我跟着才行。”语气坚决没有一点转圜余地。
“好吧,好吧,依你就是。”兰心嘴上胡乱答应,心里却颇不以为然。
萧子烈便搂住她继续前行,迎头急步走过来两个男人。前头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相貌轮廓与萧子烈颇为相似,只是萧子烈不苟言笑,威严凝重,而这个男子却眉目含笑,倜傥风流。后头那人五十多岁年纪,须发花白,老当益壮。
兰心心中有数,知此二人必是萧子安和大总管刘义——这几日在船上,子烈已向她大概说了一下家中情况。
果然,那年轻男子笑嘻嘻迎上前,“大哥。”
“兰心,这就是兄弟子安。”萧子烈柔声说完,又看向自家兄弟,沉声道:“还不见过你大嫂。”
萧子安早看见大哥搂住一个女子,知道必是大嫂,只是大哥从未有过如此温柔的举动,不免疑惑。此时见大哥脸色不善,不敢怠慢,忙恭恭敬敬向兰心深揖一礼,“大嫂。”
兰心欠身还礼,笑道,“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刘义见过大爷,大夫人。”那老者上前躬身行礼。
“这是大总管刘叔,跟了爹娘一辈子。”
兰心还了一礼,“刘叔。”
“厅里说话吧。”
萧子烈搂了她径向大厅行去,不一时,便已走到。厅外站了几个丫鬟,见了他们忙打起门帘。兰心走进去,只见这厅堂宽敞豁亮,正面墙下一张紫檀木大案,地上两溜十几张楠木交椅,椅间设了矮几。
“如此好厅怎么没有匾额联咏来配?”兰心笑问。
萧子烈但笑不语,厅里原本有匾有联,只是半年前他大发雷霆之下几乎拆了邀月厅,现在厅里的一切陈设都是重新置办的,这匾联却一直没有心情再写,但这些原委他岂敢让兰心知道。
当下,他且不急着说事儿,先令丫头取来笔墨纸砚,在子安、刘义万分震惊的目光中提笔写下上联“凤舞丹山路”,斗大的字潇洒奔放,气势恢宏。
不待他再写下联,兰心从他手中接过笔来,向他嫣然一笑,落笔如飞对出下联。只见“人邀明月厅”五个大字字体、大小与子烈相差无几,珠联璧合便如一人写就。
“好个人邀明月厅!”萧子烈赞叹道,知道她是在逐步向他展现她的全部,心中更是大喜,开怀一笑,搂了她入怀。
“兰心,你可知道此厅原本就名为邀月厅?”说毕,握住她手,写了匾额。随即将字交给子安,吩咐道:“一会儿拿去装裱了挂起来。”
“是,大哥。”子安忙双手接过,恭敬收在一边。在他二十二年的生命里,从未象今天这样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数次震惊,并且一次比一次强烈。
大嫂是这般的惊才绝艳,而大哥,他忍不住又偷瞥大哥一眼,那还是他熟悉的大哥吗?往日的严肃、冷峻、寡言、少笑在面对大嫂时荡然无存,代之以和煦如春深情流露,看向大嫂的目光更是温柔得可以溺死人。嗯,他决定了,虽然大嫂比他还要小上几岁,但长嫂如母是千古真理,今后多孝敬着点没错的。
几人各自落座,丫头过来奉上了热茶。兰心揭开盖碗,只见颜色碧绿,正是自己一向喝的碧螺,不禁向子烈回眸一笑。他也回了一笑,随即回头听子安、刘义汇报生意上并家中的事务。
“大哥,各处的掌柜都已到了,一来要给大哥道喜,二来也到了月底,就便盘账。”
萧子烈正要说话,忽听门外传来娇滴滴的声音,“表哥,你终于回来了。”他不禁眉头一皱,眼中掠过不悦之色。
兰心心里一动,子烈曾对她说过,公公有一个远房堂妹,因丈夫早死没有了生路,十年前带了女儿投奔了他们,这女儿年纪渐长,便帮忙料理府里的事务。想必这说话的就是她了,声音如此甜腻,令人酥骨蚀魂,不知相貌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