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如停滞住一般,兰心一惊非小,事实上,若非她一向冷静过人,此时此刻怕早已惊骇得跌落马背了。她将今晚的事儿从头到尾迅速过了一遍,怎么也想不出哪里出了纰漏,他明明喝了茶,也睡过去了,怎会突然清醒?或者……他根本就不曾被迷昏?
兰心心中一沉,“我自以为天衣无缝,谁想还是出了差错,可否请教你从哪儿看出的破绽?”
“下次想要迷昏我,记住不要用沉醉东风。”
兰心身子一震,不是说此药溶在水中无色无味吗?他竟能尝出来?
天上半轮明月,皎洁如雪,她清楚地看到他平静表情下喷薄欲发的熊熊怒火。审情度势,知道今晚脱身无望,她从容一笑,翻身下马,先安顿了明珠、追风,便随他回了房,自去椅中坐下,等他处置。
萧子烈强抑怒火翻检她行囊,只见除衣服、银票之外,另有放纸笔的小竹筒,装着沉醉东风的香囊,囊中隔层里放着一纸休书,打开一看,字迹竟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足可以假乱真。他不由得惊叹,随即怒火上升,三把两把扯得粉碎。抬头见兰心一身男子衣装,淡定从容,心中更恼,再想到冷电、追风,看起来她未嫁时便想好了脱身的主意有备而来。
他握紧双拳,强自压下满腔怒气,一字字问:“现在,请你告诉我,你打算去哪儿?又为什么要走?”
“我自然是回汴梁娘家……”
“你撒谎!”萧子烈忍不住打断她,几步上前,抓住她香肩,直视着她双眼,低吼出声,“你既已嫁给我,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今生今世,不,生生世世都不要妄想逃开我!”说毕,狠狠地吻住她双唇。
兰心又恼又恨又悲又痛,拼命挣扎也挣不脱他有力的怀抱,便重重咬下。萧子烈猝不及防,忙松开她唇,嘴里尝到一丝腥咸,心中怒火更炽,一把撕下她衣袍,抱起她丢到床上。
兰心心里一片冰凉,万不能忍受他爱着如意却跟她亲热,忍不住恨声道:“萧子烈,不要让我恨你!”
他不由得停下手中动作,只见她眼中神情寒冷如冰,坚硬似铁,恨怨之色浓烈得不可化开,不禁心中惊痛。看她现在一脸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想起成亲之初她的喜笑颜开,还有昨夜洞房……她虽然羞涩却也热情奔放,怎会突然间态度转变这么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要怎样做才能打破她疏离的面具?熔化她铁石的心肠?
他一腔愤怒与痛苦无处发泄,猛地一掌击向床前的妆台,力道之猛直将那张花梨木打造的妆台击成碎片。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是如意!”兰心见他这样也不禁心痛如绞,再抑不住激动的情绪,泪盈于睫。
萧子烈一征,恢复几分冷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意又是什么?”
“你非要我说明白了么?你三年前求的是谁?你一直以来妒恨的又是谁?难为你心里装着她却还勉强跟我亲热。”兰心忙拭去眼泪,暗恨自己不争气。她调了调心绪,冷冷一笑道:“萧子烈,我一生从未求人,今天我求你,求你大发慈悲放我自由!”
萧子烈顿觉不妙,兰心之话明显话出有因,“你这话从何说起?怎会突然冒出这些奇怪的念头?”
“奇怪?”兰心气极反笑,索性挑明,“你写的好情诗!”
他脑中灵光一闪,暗叫糟糕,她必是看到了三年前师大人给的那幅画像。登时心中恍悟,原来她从要他写信便已设了局,这下他只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见她神情决绝,他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慌乱。
“兰心……”
“什么都不要说,我不想听,一个字也不想听!”兰心深吸口气,“子烈,事已至此,我留在你身边无异自取其辱,请你放我走吧!你有什么条件可以提出来,我力之所及无不应从。”
萧子烈愣了片刻,转身匆匆离去,眨眼功夫,拿了画像回来,在她眼前展开,“兰心,你是不是因为看到这个就误以为我喜欢的是她?”
“这还不够么?我再愚笨也还能看懂诗中的意思。”
“这诗是我写的没错,不过当时我以为她是你。”
“那又有什么区别,兰心也好,如意也罢,反正你喜欢的是她。” 听他亲口承认了自题情诗,兰心只觉心灰意冷,痛无可痛。
“不是这样的。”他急怒交加,“这画像能说明什么?画上的人再美,也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我喜欢的是你,是活生生的你!”
兰心闻言低笑一声,轻抚自己面庞,恨意涌上心头。她面容一肃,“子烈,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知道你是求她不得才退而求其次接受我……”
话未说完,便被萧子烈打断,“兰心,我喜欢你只因为你是你,不管你是什么长相,什么身份,我要的只是你!”
兰心心中无比震撼,默然良久,还是摇摇头,黯然道:“很抱歉,我不相信。”
萧子烈急怒欲狂,几下撕碎了手中的画像,欺身上前抱住她,“你说,你要怎样才肯信我?”一向沉稳如山的他此时竟也掩不住心中的焦急惊惶。
兰心见他如此痛苦,也不禁心痛如绞,热泪盈眶。半晌,方狠心哽声道:“让我走,子烈,如果你真有心于我,就去找我。”
萧子烈一颗心沉到地底,天下之大,她若刻意隐藏,他如何能找到她?她摆明了要远远的躲开他,从此跟他再无牵涉。心头撕裂般的痛楚袭来,不,他绝不放手,哪怕不择手段,哪怕被她恨一辈子,他也一定要将她牢牢地拴在身边。
“兰心,你是我深爱的妻,我怎能放你走?”他缓声道,随即右手抬起,弹出一道沉醉东风,迷昏了她。
“你不能总是迷昏嫂子吧?”庄鸿远慢条斯理问。
萧子烈闷声不响,他又何尝想这样,只是在没有想出良策之前,他怎敢冒险?若不是沉醉东风恰巧是鸿远研制出的,若不是鸿远每次研制出新药都让他兄弟二人熟悉药性,他怎能尝出茶水中做了手脚。只差一点,他就着了她的道,现在回想起来,他仍不禁后怕。对她,他是又爱又恨又无奈,无计可施,因此才飞鸽传书召来庄鸿远出谋划策。
庄鸿远见他这样又好笑又不忍,这个结拜大哥对待女人的态度一向冷漠无情,就算是对跟了他五年的苏锦绣也从不假辞色,没想到今日深陷情网竟也这般手足无措。他微叹一声,看在兄弟情义上就再帮他这一回吧,遂起身向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萧子烈眼中一亮,随即面露犹豫之色。
“子烈,你商场情场一向都应付自如,怎的面对嫂子这般束手束脚?”庄鸿远忍不住打趣他,拍拍他肩膀,“你放心,此计百试不爽,只是……”他故意停住话头,果见子烈脸上掠过紧张之色,忙忍笑道:“你事成之后,可千万别泄漏是我出的主意,否则,嫂子怪罪下来,我可担不起。”
萧子烈才知他故意戏耍,心中气极,但为了终身幸福,只得任他取笑。庄鸿远也见好就收,不敢再玩,又在他耳边低声嘱咐数句。
兰心睁开双眼,就见萧子烈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眼中神情爱怜横溢。不由心中一颤,随即又提醒自己,在他心里,自己只不过是如意的替身而已,他的深情、他的温存全是对如意的,自己何必冒领?她微闭一下眼睛,忍回泪水,再不看他,径自起身下床。
“兰心,请你相信我。” 萧子烈不放弃最后的希望。
兰心转过身,微微一笑,笑容里略含嘲讽,更有挥之不去的浓浓悲哀。
“假如你是我,你会相信吗?”
萧子烈心中苦笑,半晌道:“好,兰心,我放你走。”他一句话石破天惊。兰心怔了一下,见他脸上神情高深莫测,心中警钟大响。
萧子烈几步走到兰心身前,从腰间取出冷电交到她手中,“这剑我还你,明珠就在隔壁,船也还泊在岸边。”他凝视着她,目光中深情无限,“杀了我,你走。”
兰心心头剧震,他竟摆在她面前这样一个两难的选择!要么他死,要么她终身不自由。冷电在她手中犹如烧红的烙铁一般,难以握住。
“不!”
他唇角微勾,“兰心,这是我肯放你走的唯一条件,为什么不?”
“你非要这么残忍么?”她眸中含泪,浑身微微颤抖。
“残忍的是你,兰心。你不肯相信我对你的一片真心,执意要离开我,岂不是让我从此生不如死么?”萧子烈轻搂住她,俯身吻去她眼上泪珠,随即夺下她手中冷电,推开她,一把扯开自己衣襟,袒露出肌肉纠结的胸膛,剑尖抵上自己胸前。
“不要!”兰心急忙上前要抢下冷电,却被他用另一只手钳住双腕,动弹不得。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持剑之手一用力,冷电已刺入胸膛,鲜血泉涌而出。
“不!子烈,住手!你快住手呀!”兰心心中惶急,拼命挣扎。
“我只想让你看看我的心。”他提住一口真气护住心脉,面带微笑。
他是说真的!为了取信于她,他真会剖出自己的心来!兰心猛地意识到这点。
“子烈,你住手,我信你,信你了!”她再忍不住,泪珠滚滚而下,泪眼朦胧中只见他脸色微微发白,额头渗出汗珠,这副忍痛的模样让她心疼无比,痛哭失声,“子烈,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你若有事,我……我也不要活了!”
萧子烈长叹一声,松开她双手。兰心忙一手堵上他胸前伤口,另一手抢下他手中冷电,“哪里有药?”她狠狠地拭了泪,鲜血已浸透了她衣袖。她心中又痛又急又慌又怕,却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萧子烈摇摇头,自己抬手封住伤口附近几处穴道,血流渐止。兰心忙扶他上床躺好,一边替他清理伤口,一边问:“告诉我,子安离这儿有多远?我怎样联系他?”见他面露困惑之色,便道:“他不是会医吗?你的伤口太深,必须要他来处理。”
萧子烈听此方知道她误以为鸿远是子安了,此时来不及挑明,只道:“他走陆路离此应该不远,我隔壁房间放着鸽笼,你去取过来。”
兰心忙唤了明珠进来吩咐下去,不一会儿,明珠拿了鸽笼进来,兰心不待他再做交待,忙忙的写了短信,放入鸽脚上拴的小铁筒中。
“是不是放了它就可以了?”见他轻轻点头,兰心忙打开窗子,放出信鸽,才略松口气。这时才发现自己还只穿着中衣,忙换了衣裙,又令明珠将房里收拾了。明珠心里惊叹震撼,却也知道没有她说话的份儿,麻利地打扫干净,便默然退下。
等待的时间最是难捱,兰心跪坐在床前,握住萧子烈的手,担忧、焦急、疼惜之情再难掩藏。萧子烈心中暗舒一口气,今天他行这苦肉计本是大大的冒险,倘若她对他无情,只怕他鲜血流尽也留不住她。而现在看来,事情果然如鸿远预料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