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简单摆设过的灵堂只一人清醒。
坐在椅子上,李桑雨困得眼皮直打架,奈何答应了要陪画家到底,也不好意思就这样睡着,留对方一个人凄凄清清地坐在那里。
画家忍耐力倒真叫人佩服,守了这么久,没见他打一声哈欠,只一直坐着,沉溺于往事中。
他先是想起了大学时代,经常和沉默寡言的自己搭话的老赵……
刚上大学那会儿,高霖凭着一张淡雅精致、老少通吃的俊脸,让多少少男少女的为之倾心。但高霖喜欢安静,平常更是话少得很,就算有人找他唠嗑,话题一到他那,也像石沉大海,没了音讯。典型的话题终结者。
渐渐地,大家误以为他这人冷淡、自恃清高,若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也就不再找他。高霖一个人倒也自在,平时去去图书馆,或在寝室里架好画架,沉浸于自己的宇宙中搞创作,没什么时间去无聊。老赵是大二开学有一阵子后,才向他搭话的。两人渐渐熟了,高霖才知道,老赵看他大一这一年里,搞什么活动都被落下,还以为是被排挤了,所以刚搭话那天,语气才温柔得像个学前班的幼师。
之后他们相处的很好。休息日在足球场踢球,一个艺术生偏偏去和体育生切磋技术,整场下来,倒是旗鼓相当。
有几次老赵和他妹妹勤安出门时都忘了拿钥匙,兄妹俩被关在门外不知所措,大晚上的只能去敲开高霖寝室的大门打地铺,等第二天,开锁的师傅起床了,才把人请了去开门。妹妹记性不好,哥哥又大大咧咧地,高霖真是拿这两人没办法……
大学毕业后,老赵去很远的地方做了登山教练,朋友二人总要隔几个月才能聚在一起。偶尔老赵的妹妹也在,她就看着这俩老哥喝点儿小酒,听他们叙旧。
再后来,老赵私下随探险队去挑战珠峰,在XC结识了一位诗人,也就是他之后一直和高霖提起的女朋友。高霖每次都要听老赵甜甜蜜蜜地讲上好久,奈何自己没人要,只得老老实实听他讲。
女朋友死时,老赵一个大男人在电话里哭了好久,高霖默默听他哭诉着过往,能做的只有时不时安慰一下他。在哭这一点上,高霖可以肯定,赵氏兄妹俩有个祖传的特性——都是哭包……
时间真快呐,转眼间,赵勤安都25岁了……
人顺着一个姿势不动,坐久了就感觉像是生锈的机关。画家有些呆板地转动僵硬的脖子,望了望睡在一排凳子上的女孩。从前他听两人吵吵闹闹的那些日子,又脑海中响起。
回忆过去真是残忍。画家感慨地活动了活动坐久的身体,起身将灵台上的香续火。
“……嗯?”李桑雨打着瞌睡,一个栽头,差点没把脖子折了,这才清醒不少。
“醒了?”高霖回头看伸着懒腰舒展身体的李桑雨,她半眯着双眼,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哪…哪有,我没睡……”李桑雨缩回手臂,心虚地揉搓眼睛。高霖坐回原位,瞟了眼站在对面直打哈欠的女孩,嘴角透出一股无奈的笑意:“累就睡吧,别勉强自己了……”
“真不累,先生。”李桑雨是个倔脾气,她眨了眨布满红血丝的大眼睛,干脆走到高霖身边坐下。“倒是先生,你要是累了,就休息休息吧,别勉强自己。”
“你这孩子……”
一夜无话,高霖不间断地帮香续火,坐在椅子上呆望着有些年头、斑驳的墙角。待天蒙蒙亮的时候,李桑雨已经靠在他肩上,张着嘴巴睡着。画家用肩承载着女孩的重量,想起从前在画室里,女孩也这样睡着过。感受着来自另一个人的重量,画家竟然有些紧张,害怕自己跳动的心脏,会打扰到睡着的人。
六点半,赵勤安醒来,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她连忙出声打破这宁静。她走过来询问画家累不累,没注意说话声大小,还是吵醒了睡眼惺忪地李桑雨。
李桑雨半眯双眼,只感觉整个世界是倒过来的,一起身就看到了画家在眼前放大的脸。
“嗯?”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李桑雨顿了好一会儿。
“桑雨妹妹,你睡蒙了吗?快让开,你要和高霖哥亲上了……”赵勤安在一旁看着距离过近的两人,吓得赶紧将女孩从画家身边拉开。
“现在几点了?”女孩懵懂地望着她,脸看起来有些浮肿。
“六点半。”画家低哑地声音在右耳响起,“桑雨,回去休息吧。”
“先生?”李桑雨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她怪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挠头道歉,“啊,不好意思,我……”
“去吃早餐吗?”赵勤安打断对话。李桑雨跟在二人身后,出了灵堂。
李桑雨觉得一天过得很慢,她和画家、赵勤安分开后,坐了四十分钟的公车回宿舍楼。室友们见面都问她晚上去哪儿了,她也没心情多说,草草讲了会儿,就跑到阳台上看起了书。等到吃完中饭,休息片刻,又独自一人先了去要上课的教室。
“在想什么呢?”有人的声音向李桑雨身边靠近。她转头,眼着之处皆是燃烧的红色。这是一个红衣女孩,容光焕发地模样与自己有很大不同。
“一些令人心烦的事。”李桑雨回女孩刚才的问题。“这位同学怎么称呼?”她问。
“夏姚。”
“我叫李桑雨。”李桑雨自报姓名,看见女孩掩嘴笑:“我知道。”
“你知道?”她不解。
“我在校表彰栏上看到过你的照片。”女孩解释。
“啊……”李桑雨恍然大悟,自己在大学好歹是个厉害角色,和高霖在一起呆久了,都忘记了这茬儿。
秋日的气温越发转凉,树叶在地上打着转儿被风吹走……
老赵的遗体在灵堂摆了两天,第三天便送去火葬场。等赵勤安把她哥哥拿到手里时,只剩下一盒骨灰。李桑雨那天也去了。她随二人走出大厅时,赵勤安已经不像刚得知消息的那段时间一样流眼泪。她静静地抱着骨灰坛,说了句“这些天谢谢你们,我先回去了。”就转身离开。
李桑雨不放心想跟上去,却被高霖拦下来,“让她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吧。”
“我看勤安姐精神不太好……”
“会好的,她现在需要个人空间。”
“先生倒是挺了解她……”
“也认识十年了。”画家深吸一口气叹出,似是有些感慨,“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桑雨,这些天谢谢你。”
“诶,先生,你这是要去哪儿啊?”看着高霖向前走远,李桑雨迈开双腿跟上他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