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高霖!”老赵眼色一深,拦下画家的手臂。他把自己高领防风衣的领子放下,像是要郑重跟画家说什么话,“你就别去了,你后天还有画展的事要忙,不要进去。”
画家叹了口气,“那你呢,一定要进去,是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原因吗?”
“不是,高霖。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老赵摇头:“我只是,有我自己想做的事。”
“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你的症状好些了吗?”
“……高霖。”老赵看着画家询问性地眼神,似在考虑什么,最终低头沉默片刻。“被你发现了……”
“我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你得对自己负责。”画家无奈地去摸自己后颈,“勤安如果知道你要干什么,她会很伤心的。”
“有些事情,无法取齐轻重。高霖,你只要知道,人,总有些难言之隐。”
山间冷雾蔓延,登山的行人已慢慢走远,沉默降临在他们之间。
“高…高先生……”
有个熟悉又陌生地女声自转角传来。画家寻着声音探头望去,看见身着红色登山服的李桑雨出现在面前,她扎着利落的马尾辫,双手抓着背包肩带,似对这气氛感到不适应。“桑雨……”画家扶了扶眼镜,叫声女孩的名字。
“对不起,我不是要故意听你们的谈话……”李桑雨三步并作一步从阶梯上下来,有些尴尬地捏住衣角,“大家都走了,我本想在一旁等你们两个……”
老赵还在沉默。画家拍拍老赵的肩膀,叫李桑雨过来。“没关系,这的确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他像个正在会诊的心理医生,“老赵你看,这孩子还在等我们和她一起走,你是不是该有什么表示?”
“你是李杉的女儿……”老赵向李桑雨看去,目光中的晦暗不明三言两语难以说清。李桑雨对此感到惊讶。印象中,她上大学后,才和刘禹盛几人一起认识的老赵,小时候也并没有见过对方。生活在小城市相对稳定,平常不会额外见到陌生人,所以记忆里并没有父亲认识老赵的印象。
老赵转头看了好几遍山洞口,也不知在盘算什么。
“……走吧。”老赵做出“请”的手势,“你们先走,我跟在后面。”
“你会跟上来吗?”画家疑虑。
“能。我保证。”老赵忽然露出释然地笑容,似乎一扫之前曾降临的阴霾。
“好,那我相信你。桑雨……”画家招呼李桑雨,“我们走前面吧。”
“……嗯。”
停留的脚步终于迈动,李桑雨随着画家一前一后爬上阶梯。
这时,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画家发觉不对,一转头便看见老赵已经跑进山洞口。
“老赵!”这个平常看起来安静的男人,此刻身手敏捷地三两步跳下阶梯,奋力拨开遮盖洞口的植被。见此情况,李桑雨也跟在他身后跑下来。
山洞深处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人影,画家心急得要进去追人,被李桑雨眼疾手快从身后拉住手臂:“先生!我们的装备里没有照明设施。”
“可老赵!”
“老赵这事,我们可以打电话给景区处理!我现在就打电话……”李桑雨临危不乱,她快速掏出背包里的手机,一边按键,一边费吃奶的劲儿,试图把画家拉出来。
“桑雨,你不明白。老赵他没人看着他,会出事情的!他就想死在一个没有人能看见的地方……”
这算高霖为数不多说出这么多话的时候,许是着急,他还想着往里走,但手臂上拼命的拽力让他顿住:“桑雨……”
“先生你不能进去!”李桑雨拽着一个力气比她大许多的男人,已是费尽力气,憋得满脸通红。这时她见高霖不再用力,忙把人把带到离山洞口不远的地方。高霖跌坐在阶梯上:“有时候作为朋友,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先生已经做得够好了。”李桑雨累得喘着气安慰画家,“不要担心,老赵会没事的。”
“喂,是登山处吗?……”
静下来才觉得山间的寒气慢慢上涌,李桑雨急在心里,体感温度倒是下降不少。她打给救援队的电话里说明情况后,和画家一起坐在步行道上,等待登山处派人来营救老赵。山间空灵,沉静之下,偶然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一时间,二人之间没了话语……
画家烦着心按揉太阳穴,坐在阶梯上头痛,李桑雨则站在画家身旁,眼睛别扭地眨个不停。从前都是画家照顾她,这是头一次,好像她照顾了对方。
“如果不是你在,我可能就不知道怎么处理了。”画家低声长叹完,仰头去看李桑雨。女孩这才发现画家先生细碎刘海遮挡的眉间上方,有颗几乎不起眼的痣,这小痣衬能将画家明亮地眼眸衬托得温柔,如果矫情附加上形容,那么颇有点岁月静好的意味。这种词从女孩脑海里蹦出,她下意识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应时,不由得机械地活动眼珠,“不…不用谢我,我应该做的。先生作为老赵的朋友,可能太过于为他着想,而导致自己不能理性处理。”
画家听罢。他撑地起身微微仰视李桑雨。打量片刻,失笑:“六年过去,你长高了不少。”
“嗯……那时候个子小,没想到十八岁那年就窜上了来。”
“正好是你走之后……”画家若有所思,似感到遗憾,“还没正式和你打招呼呢,桑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先生……”李桑雨望着画家棕色透光的瞳孔,有些不像自己平时做派的胆怯地移开视线。以前,画家的对她的态度总是和老师与学生相似,虽然两人的确差了8岁,但李桑雨以前会说,别把我当小屁孩儿看。现在对方真给予她平等的身份,她却不适应了。
还记得在画展上的初次见面。那时候高霖23岁,正正经经在胸前佩戴了自己手工打制的工艺品,柔和的轮廓和精致秀气的五官让女孩以为高霖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被搭话时,自动小心翼翼的,声音不敢大了。“同学,看你在这幅画面前站很久了,能说说自己对它的看法吗?”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不过画家先生,看了你的画就特别想学美术。”
“那就学吧,相信你会在里面找到乐趣。”
“我父亲不准我学艺术……”
“把控自己的人生,是很重要的事情。”
你看看他,还和以前那般干净得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莲。李桑雨不小心陷进回忆里,她晃过神来后,偷瞟画家好几眼。
“你离开之后,过得还好吗?”画家再次坐下来,摸不准女孩刚才在发什么呆。
“还好。只是父亲去世了……”山间忽有几声鸟鸣,李桑雨停顿片刻:“我们家搬走后不到一年,父亲突然在病床上停止了呼吸……不过这都过去了……”
“你还好吗?”画家安慰着她。“总觉得,你真的成长不少……”
“其实还和从前一样哦。”李桑雨把半张脸埋进双臂里,只露出她的大眼睛眨呀眨。女孩儿英气地眉毛,和以前一样显眼。大眼睛里也像是装满了星星,仔细观察会发现,那个可怜兮兮地小孩还住在里面。画家喉咙里发出一阵闷笑,让李桑雨坐下来休息,“蹲久了腿麻,坐吧……”
“哦。”李桑雨席地坐下,一时手不知道往哪放,只好捡起掉落在一旁的树叶摆弄,“先生呢?过得还好吗?”
“一个人逍遥自在的,平时在画室里,也没人打扰。”画家吸了一口山间含氧量高的空气,“呼”地叹出来。
山间几声清脆地鸟鸣,二人沉默……
“先生……”
李桑雨轻叫一声,眼珠滴溜转好几圈。虽说这时候问这样的问题不合时宜,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你说你一个人过得逍遥自在,难道你还…没成家吗?”
听闻李桑雨的话,画家愣了愣,“没交女朋友呢,”他摇摇头:“这几年我专心在画画,没时间去做那些太费神的事。”
“哦,这样啊……”李桑雨僵硬地点了点头,“我说先生,你也差不多得去找一个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