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滴黑血从鼻孔滴出，沈应试图起身却使不出力气，脸色乌黑地喘道：“你果然知道渡劫石。”
“当然！毕竟那是我要找的东西，我很好奇，渡劫石极端绝密，你区区一个山匪是怎么知道的？或者说，你根本不是山匪，你是什么人。”
“你不想知道你相好的下落？”
沈岩哈哈大笑，“你怕是没注意到门口的记号，玉儿现在好得很，我倒是感激你没有向她下手。”
沈应当然不会说是没敢轻举妄动，淡淡地道：“我不杀女人和小孩。”
“呵！你费尽心机把我钓出来，应该另有图谋吧？看在你没有欺辱她们母子的份上，只要你老实交代，小爷赏你个痛快！”
沈应重重跌进太师椅中，狠狠喘了几口气才道：“我叫沈应。”
“沈应？”沈岩狐疑地重复，皱眉思忖片刻，忽然吃惊地瞪大眼睛，失声叫道，“你是……不可能，不可能！他十年前就死在合意门了。”
“以前你总叫我傻子，还用花瓶砸过我脑袋。”
沈岩表情渐渐变得古怪，突然大笑起来，“这么说，你真是那野种？十年前那场大火把合意门烧成平地，你怎么活下来的？”
“父亲救了我。”
沈岩嘿嘿一笑，“就算你真是沈应，我也不会饶你，毕竟小时候你就没少受我欺负，那次把你推进水塘差点淹死也是我的主意，想想你也真够可怜的，除了四妹，好像没人对你好，忽然有点不忍心了呢，说出有关渡劫石的所有情报，我让你少吃点苦头。”
“我只听说渡劫石可以救命，有延年益寿、增长功力的奇效，至于是真是假，无从判断，此物什么模样、何等形状，一概不知。”
沈岩大感失望，冷冷道：“就这些？”
“我性命都握在你手上，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你自小在白玉山庄长大，知道得应该比我多。”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可惜。”
“可惜？”沈岩眉毛一拧地回头，随即被一桶凉水从头淋下，直戳戳僵立当场，眼瞳剧烈收缩着，脱口而出的惊叫被锋刃逼回，慢慢变成面如死灰地哆嗦，“别，别杀我，求你……”匕首从脖子上拿开，不等他紧绷的心弦松懈，就听咔一声响，像不小心碰到了机关，眼前突然陷入黑暗，失去支撑的身体瘫倒在地，面无表情地低眼看了一会儿，脱去他身上滴血没沾的衣服换上，扯掉蓝布门帘，搬来两块石头与尸体一起裹了沉入水井，半个时辰后，宅院大门再次打开，易容成沈岩模样的沈应锁好门，大步朝北行去。
……
白玉山庄占地三千亩，光鲜灿烂奢侈豪华的名声多数源于沈源鸣的祖父，他在位二十七年中大兴土木，恨不得庄上树木都砍了换成金的，为了跟白玉二字相合，甚至把所有铺路的青石都换成白玉，尽管后任家主有所收敛，但奢靡享乐之风已成，一朝一夕难以扭转，虽然是午后闲暇时分，庄上来往穿行的仆役丫鬟依然络绎不绝，环佩叮当声像窗口的风铃一样密集，名贵的熏香在屋顶凝聚成缭绕的香云，园中假山怪石奇花异草俯拾皆是，凿挖的池水、蜿蜒的廊桥随处可见，只有殿前旗杆顶上飘扬的黑色旌旄、廊桥两端佩刀的黑衣戍卫才给这片安逸之地带来些许肃杀。
走进倚胜院，四福在门外热锅蚂蚁似的团团转，看到自家主子，撒腿飞奔过来，捉住沈应袖子大祸临头般跺脚急道：“祖宗哎，您可回来了。”
“什么事。”
四福下巴朝屋中一抬，压低声音道：“夫人等你好久了。”
即将面对最了解沈岩的人，但沈应并不感到慌乱，他早就想过，遇到不清楚或答不上来的事就来个爱答不理，大不了跳起来跟她再吵一架，蒙混过关轻而易举，可右脚跨进门槛，他就触电似的一抖，心里咯噔一下，“娘！”装作很勉强的样子问安，视线则落在对面一个颌下长须、慈眉善目的老者身上。
“又哪里野去了？”头戴珠翠的妇人一肚子火气，可当着外人不好发作，指着慈祥老者不悦道，“没大没小，还不见过张老。”
“张老！”沈应拱手作揖，迅速把张华庭的所有情报调运出来。
“来！”老人露出让人倍感亲切与舒适的笑容，招手用哄小孩子的语气笑眯眯道，“到张爷爷这里来。”
沈应知道她找张华庭做什么了，顿时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我都说了我没病！”
“有病没病不是你说了算。”
在她严厉眼神警告下，沈应只好使气似的一屁股在张华庭下手坐下，老头依旧笑眯眯的，把他左手捧过来放平，嘴里絮絮叨叨地哄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有病吃药没病睡觉，心要放宽敞。”萝卜干瘦的手指搭在他左手腕，右手捋着胡须，时轻时重地按压，摇头晃脑地砸吧着嘴嗯嗯有声。
不好！沈应脸色突然大变，烫到似的猛抽手臂，两人之间的几面崩开裂痕，张华庭面色如常，右手重如泰山，沈应使尽力气也没能摆脱，重重寒意从脚底板直贯后脑勺，强烈不安令他心脏不受控制地突突大跳，他可以模仿沈岩音容笑貌，甚至脾气习惯也能学得不露破绽，但他一个将死之人，无论如何都模仿不了沈岩的脉象，张华庭不是第一次给沈岩看病，只要这老头不傻，立马就知道他有问题，可笑自己苦思冥想的潜入大计竟然这样轻易毁于一旦，更可笑的是他亲手把脉门交到对方手中。
挺身准备殊死一波，入目却是张华庭意味深长的目光，手指在花白胡须上停留瞬息，眉头紧紧锁住，胡氏攫紧手帕，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张老，我儿的病……”
“这孩子的病又加重了。”张华庭慢吞吞地道。
“啊！这，这可如何是好！我儿……”
“夫人莫要担心！”张华庭忙去安慰泪水一涌而出的母亲，慈和地笑道，“老朽上次就说过，像岩公子这样因为脑部受创造成记忆障碍的病人，清醒之后自身也饱受焦虑困惑之苦，因而会出现情绪暴躁不稳、反应迟钝的症状，病情时好时坏也是正常现象，夫人勿要忧虑过甚。”
“作孽呀！”胡氏掩面痛哭，“好好的，为什么会缠上这种毛病。”
张华庭松开手指，沈应立刻中箭似的从椅子上跳起，不动声色转到胡氏旁边，轻拍她背脊安慰，“娘你不用担心，孩儿没事。”说话时，目光也紧盯老头。
胡氏对“儿子”突如其来地体贴举动倍感宽慰，丝毫不知道他打算挟持自己逃命，拍拍他手小声啜泣，“娘怎么能不担心，你这孩子……总是忘东忘西，将来……”
张华庭端起茶杯刮开茶面，“滋”吸了一口，温吞吞地道：“夫人放心！这孩子的病三个月内必定好转，老朽回去开几副药，保准小公子安心顺意。”轻轻放下茶杯，吃力地起身告辞。
“老天保佑！果真如张老所说，我这当娘的短寿十年也愿意。”
“放心，会好的！”张华庭笑容可掬，转向落后戒备的沈应，意有所指地道，“小公子也放宽心怀，没多大事，这几天风大，晚上睡觉关好窗户，以免着凉。”
“慢走！小心脚下。”胡氏亲自把张华庭送到门外，回过来又对儿子啰嗦一大通，沈应心里有事，随口敷衍一句也没听进去，等胡氏又生气又无奈地离开，他双手覆膝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张华庭没有当场揭破他，到底安得什么心？现在这种情况，还要不要继续潜伏？
枯坐良久，四福进来低声细气地唤他，沈应学着沈岩不耐烦的脾性与口吻，“什么事？”
四福陪着笑，“公子，四小姐来找过您。”
沈应揉揉眉心，装作头痛的样子，“她找我做什么。”
“这个，四小姐没说。”
沈应挥手赶人，“我要休息一会儿，别来烦我。”关上房门睡去，醒来时已经擦黑，屋外铅云低垂，阴风阵阵，看样子又要下雪。
吃过晚饭回房静坐，内气在体内行走大周天结束，收功吐息，精神顿感通透不少。
“你练的是什么武功？吐纳方法行功路线如此复杂，老朽推演许久也不得要领。”苍老柔绵的声音屋中响起。
“混元功。”屋里灯早已灭了，窗外北风呜呜呼啸，迎着微薄的天光隐约看见一个人影立在窗前，“张老请坐。”
“今宵有雪。”张华庭没有动，“庄主说，这场雪会令很多老弱之人死去。”
“这场雪不会很大，也不会很久，不到冻死人的地步。”既然他如约来见面，就证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沈应静静等他出招，然而张华庭亮出的招数却令他大吃一惊，“时隔三年，不知应公子再次返回白玉山庄有何贵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