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山庄里曾经有个很特别的孩子,同辈们都在追逐打闹,他却一个人蹲在角落堆沙子,别的小孩撒娇淘气,他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怎么都不合群,长辈不喜欢他,兄弟姐妹讨厌他,连下人都欺负他,经常看到他被打得鼻青脸肿。有一年,城里突发瘟疫,小孩上吐下泻浑身发紫,每天丧命的孩童数以百计,但他一点症状没有,以前只是觉得他不正常,现在渐渐害怕起来,私底下都传他是怪物托生转世,失去长子的母亲诅咒他带来瘟疫,一度想把他烧死,连父亲也不再与他亲近。”
“那孩子被送到寺庙出家,不过他很快就逃了出来,在外面吃了很多苦,但他无时无刻不想回到父亲身边,父亲抛弃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大概是这样想的,甚至一厢情愿地认为父亲也正因思念他这个儿子而郁郁寡欢,所以当他乔装潜入家中,看见父亲和兄弟姐妹们在一起欢笑玩耍时才会产生那么强烈的愤怒和怨恨,甚至不顾一切地冲出来想要杀了他父亲,可惜他武功稀松平常,几下就被打倒在地,父亲把他当成敌人派来的刺客关入囚牢日夜折磨意图从他嘴里得知有用的消息,但那孩子始终一言不发,就算被放进装满蛇鼠刺虫的笼子里也不吭声,有一天,他父亲忽然心血来潮去地牢看这狂徒,他抬起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脸孔说‘父亲,你来看我了么?’父亲双眼瞪若铜铃,终于认出这刺客竟是自己七年前送走的孩子,当场崩溃大哭,那孩子却开心地大笑起来。”
“讲故事就算了,张老深夜到访,有事不妨明说。”
张华庭也不生气,慢吞吞地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条小命快活到头了?”
沈应轻轻点头。
“哦?看来有人告诉过你了,瞧你也不像酒色纵欲之辈,怎会气血虚亏到此?”
“张老医术高明,有没有办法施救。”
张华庭背对他摇头,“病入膏肓药石无救。”沈应本也没做指望,可听他这样断定,心里依旧难免一阵难受,“沈岩呢?”
“死了。”
张华庭叹着气缓声道:“你此番回来,不会是想落叶归根吧。”
“我有个朋友,被沈峻害得家破人亡,死前要我替他报仇,我答应了。”
“你既杀了沈岩,又要害沈峻性命,如此岂不令白玉山庄后继无人?”
“如果张老是忠心耿耿之辈,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张华庭哑然失笑,“好吧!那老朽就不拐弯抹角了,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他把帮字咬得极重,但沈应明白这不是客气的请求,而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什么事。”
“替我拿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渡劫石!”张华庭露出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诡秘笑容。
又是渡劫石,短短几天,已经有四方人马想要得到此物,绝密泄露,元老离心,白玉山庄大祸不远了,“渡劫石?”沈应一副初次听说而无法理解的疑惑表情,希望这老头能提供一些有用的情报,“那是什么。”
“一件能让人功力大增的宝贝。”
沈应眉心攒动,“我没听说过白玉山庄还有这种宝物。”
张华庭脸色不太好看,“别说你没听过,即便是我这个在白玉山庄六十多年、勤勤恳恳侍奉沈家三代的老奴也只是最近才得到丁点风声而已,沈家捂得可真严实啊!”
“我倒觉得有可能是金刀门故布疑阵,意在借他人之手削弱白玉山庄。”
张华庭哼道:“不!渡劫石确实存在!而且就藏在庄主书房。”
沈应瞧他一眼,不动声色道:“以张老如今年岁,难道还准备用这东西提升功力称霸武林。”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老头滑不留手,想从他口中套取情报不太容易,“张老为什么不亲自动手?我武功低微,就算想帮忙,恐怕也有心无力。”
张华庭脸色稍缓,“自打老朽得到这个消息,先后数次夜探山河院,可惜一无所获,前几天有贼夜闯庄主书房,虽被当场格杀,却也打草惊蛇,老朽不敢再去涉险,只好另想他法,你武功低微不假,但身份特殊,就算被他发现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很难找到比你合适的人选了。”
“我试试。”
“不!你没听明白!”张华庭转过头,须发无风自动,双目刀芒剑刃似的闪出寒光,直逼对面沈应,“我要的不是试试,而是必须,一个月内,你必须拿到渡劫石,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肯定不想现在就死,一个将死之人还来趟浑水,必定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沈应眼神平静地与他对视,“你帮我对付沈峻,我替你找渡劫石。”心下打定主意,下次见到老太婆,叫她宰了这碍事老头,最好两个老东西同归于尽。
“可以。”张华庭身影动了动,“你身上有伤,这几天不宜动用内力,明早我让药童送几副药过来,养伤期间,你仔细思量如何行动。”
“多谢。”
立在窗前的身影忽然消失,冷冽寒风飞刀似的攒射进来,桌上书卷哗啦作响,沈应起身关窗,天上阴云密布黑雾迷空,亭台楼阁相望的白玉山庄此刻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风中瑟瑟发抖。
清晨被一阵惨叫惊醒,两个丫鬟端来热水进屋服侍他穿衣洗漱,用苦参洁齿,问丫鬟怎么回事,那丫鬟掩嘴偷笑,“四福今早又贪睡,忘记叫醒公子,夫人很生气,这会儿正在院子打他板子呢。”
早饭刚过,张华庭果然遣药童送来三副药,胡氏高兴地赏了一两银子,立刻吩咐丫鬟拿去煎熬,大半个时辰后,一碗乌黑药汁放在面前,因为担心张华庭在药中做手脚,本想等胡氏走后倒掉,可惜这点小心思没能瞒过胡氏,假装不耐烦发火也不顶用,只能乖乖在她催促下喝了。
胡氏接过丫鬟递来的鸡舌香让他含在口中,“娘还不都是为你好?你要是不想喝这些苦戚戚的药汁就给我早些好起来。”
“又不是什么大毛病,过几天就自己好了,不要听张华庭危言耸听。”
胡氏面色一沉,“有你这么没大没小的?张家冯家虽说只是依附白玉山庄的仆属,但这么多年患难与共,早成一体,岂能轻慢?你要想出人头地,他们两家的支持同样至关重要,这些混账话在娘面前说说也就算了,敢在外面狂妄,看我打断你的狗腿!”
“知道了。”沈应不高兴地嘀咕。
胡氏脸色垮下来,“说起这个也是可惜,以前张老那远房侄子张根隔三差五过来找你玩耍,为娘看你们投缘,那孩子又精通口技逗人欢喜,还打算让你二人结为兄弟,借此笼络张华庭,谁想那孩子竟然犯错医死了人,让张老赶回老家了。”
沈应顺着她话说,“张老医术品德无可挑剔,就是有些太不近人情了,谁不犯错?就算医死了人,也不必将他赶走。”
胡氏深以为然,嘴上却道:“这是人家的家事,外人不好多嘴,我瞧那孩子机灵着呢,到别处也吃不了亏。”说到这里,她神色忽然一动,蹙眉缓缓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故意的?他不想因为张根与我们走近,而被大房记恨,所以小题大做,将张根赶走。”越想越觉得这就是真相,忍不住恨恨骂了一句“老不死的”。
刚把胡氏哄走,又进来个祖宗,娇俏可人的姑娘冻得小脸通红,气鼓鼓地叉腰站在门口,四福酒肆小二见到豪客似的一脸谄媚地上前招呼,结果被沈佳音拧住耳朵拽过来,一脚踹在屁股上摔个狗吃屎,爬起来捧着腚眼拔腿就跑,沈佳音轻哼一声,“嘭”关上门,回过头看着沈应,眼中怒气渐渐消散,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甜甜笑脸,圆圆的脸蛋浮现两个迷人酒窝,“好二哥,你昨天去哪里了?”乳燕投怀一样跳进沈应怀里,两只胳膊环着他的脖子,挣扭不依,“人家到处找你。”
沈应发自内心地高兴,但想起自己身份,脸上那一丝笑容消失了,随便找理由搪塞,“二哥不舒服,刚喝完药,想休息一会儿。”
“二哥哪里不舒服?”沈佳音口中喷吐着芬芳温热的气息,“人家可以像上次那样让二哥舒服哟。”
沈应死尸一样僵硬,眼皮痉挛抽动两下,轻声道:“别闹了!四福说你昨天来找过我。”
“你还有脸说,答应人家的事呢?”沈佳音囔着鼻子咕哝,不安份地左右扭动身躯。
摸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清楚她说的事,只好使缓兵之计,“二哥答应的事说到做到,只是这两天太忙……”
沈佳音不依不饶,“二哥忙些什么?人家换了发簪你都没注意到,一点都不在意人家!”
“我要复习功课,娘说再一问三不知,就打断我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