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日已正中,完场之后,三人往场子里扔了几钱碎银子就往客栈里走。
正走着,突然听得后面传来一声呼喊:三位公子,且留步!三人回头望去,喊叫他们的是一位身穿杏黄色道袍,头戴黑色道冠的道士。
杨丹枫问道:道长可是唤我们?
那道士说道:正是。贫道言真,见三位公子俱是风采过人,不知可有意算上一卦?
年羹尧嗤道:我从不算命看相、求神问卜,更不算年灾月降、富贵贫贱,我命由我不由天!
那道士摇了摇头,说道:非也,贤人君子明于盛衰之道,通乎成败之数,审乎治乱之势,达乎去就之理,故潜居抱道,以待其时。若时至而行,则能极人臣之位,得机而动,则能成绝代之功。
意思即是大智者应了解盛与衰的规律,知道成与败的时间,审视好与坏的时势,知道去与回的时机,把握时机,适时而为、顺势而动。
顿了一顿,那道士又道:贫道云游四海,今日见三位皆非凡人,见猎心喜,有此机缘,才想渡上一渡,并不收费!不如听贫道一言,由此宏运大发,体健神清。消灾避祸,都包在我的身上。
年羹尧听它说得头头是道,笑道:那好,我们三人皆是庚辰科士子,你倒算上一算,我们三人之中,中了几人?
那道人笑了一笑:这有何难!说完伸完一根食指。
年羹尧大笑道:只中一人?拉倒吧!道长,我劝你还是早点把摊收了,招摇撞骗,呆会给人砸了!
那道人诡秘一笑:贫道早说三位皆是人中龙凤,怎么可能只中一个,贫道说的是没有一个不中!
年羹尧冷哼一声,并未搭话。
那道长继续说道:我看阁下骨骼精奇、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将来必是朝廷栋梁之才。眉毛秀而挺拔,坚毅果决,大有可为。不知能否让贫道让让你的手相?
年羹尧本来无意于算命,但听他说的尽是好话,心下不免愉悦,便伸出手去!
那道人看了他的手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众人看着是一脸茫然!
那道人道:甲第之中应有分,扬鞭走马显威荣。此格威权不可当,紫袍金带坐高堂,定国安邦人极品,威声显赫震寰瀛。
只听他继续说道:话已至此,已道破天机……看着年羹尧,欲言又止,拇指对着食指搓了搓。
年羹尧道:什么意思?!
道士说道:意思意思!
年羹尧叱道:你刚才不是说看我们皆非凡品,不收费的吗?
那道人急道:我这可不是跟你要钱啊,这是给你结福报的!
年羹尧说道:但我也不知道你说的灵不灵啊?还有您老说了半天,也不知道您是什么道啊?
那道人说道:就是道士啊!
年羹尧问道:那你是全真还是正一?是玩符箓还是丹鼎?十方丛林还是子孙庙?
年羹尧连连发问,那道士给他质问得吱吱唔唔。
年羹尧又说:要不你背个金光咒?
那道人道:我,这,金光……金光……
年羹尧讥道:想不起来?我给你起个头……
杨丹枫向来对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的学问很感兴趣。刚才一直在旁观察,虽然觉得这道人说得似是而非:把年羹尧一个科举出身的翰林,说得好像一个武举出身的大将,但他言之有序,并非胡言乱语。
他那档口左右两边挂着双联:左边:一笔如刀,劈开昆山分石玉,上书:铁口真断;右边:双目如电,观透沧海辨鱼龙,上书:断事如见。正中挂着:卦决生死,神课定吉凶。皆显得此人并不寻常。
于是阻止了年羹尧继续调侃他,并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说道:道长,我这兄弟是跟你开玩笑的,请勿见怪,这是他的酬金!
顿了一顿,笑道:要不,烦请道长也给我看看……
年羹尧、张廷玉素来佩服杨丹枫见识,听他这么一说,也知道事不寻常,便认真了起来。
那道人见他出手宽绰,听他这么一说,自是眉开眼笑,笑道:当然可以!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格高。公子福自天来,事不须求。
认真端详了一下杨丹枫,说道:公子眉清目秀,自带书卷风华,疑是文曲星下凡,少年勤学有功名,腹中多谋,有礼有义,雁塔题名为贵客,紫袍金带走金阶。
众人听着一惊,这不就是直指杨丹枫是状元吗?有这么神吗?
道人说道:请让贫道看一下公子的手相!
杨丹枫把手摊开,道人一看之下,吓了一跳,失声道:天龙之脉!
众人也给他这说法吓了一跳,杨丹枫连忙道:道长,这可不能乱说!
若说身负龙脉,可又不是当今天子,那就只有造反才能做上皇帝,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道士点了点头,说道:公子虽然身负异形血脉,可是官星缈然,终非庙堂之人!公子虽是金榜题名,却与官场无缘,公子倒也不必眷恋,既非池中物、人下人,终要飞腾上青云!赠公子四句谒言:名扬威震人争羡,此世逍遥宛似仙,万古留名姓氏扬,一生荣华孰与争!
三人都给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读书人除了金榜题名,封候拜相,还能怎么名扬天下,荣宗显祖。
杨丹枫自知性情不受拘束,率性而为,不会溜须拍马,也不喜欢官场的尔虞我诈,反复无常。所以他也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当官,是以一直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只愿香车美人、诗酒相伴,游山玩水,遍历神州,所以暗暗佩服道士的判断。
杨丹枫掏出一锭银子,笑道:在下随遇而安,并不强求!借道长吉言,此生宝马香车,逍遥快乐!
张廷玉性子安静,一直在旁边默默的听。只听得道人全是美言,把他们两人都说成人中龙凤,便想听听他怎么说自己。于是也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笑道:道长,也看看我呗!
那道人点了点头,观察了张廷玉一会,又看看了他的掌纹,说道:此数生来格局奇,明经出任耀门楣,先三甲日乃幸,后三甲日乃昌。风云际、功名遂,姓字沾恩雨露深。绛帐掬泉名士客,不是儒林即杏林。也赠公子四句谒言:君是人间衣禄星,一生富贵众人钦,公侯卿相在其中,富贵荣华极品隆。
言下之意自是说张廷玉享受天赐之福,近贵显达之命。生来金贵,将来也是位极人臣!
张廷玉拱手道:借道长吉言!
道人点了点头。
三人这便辞去,年羹尧笑道:全是好话,把我们三个都说成人中骐骥、超群绝伦!这钱好挣,我也会,日后若是辞官不做,我也支个摊。
道士听着他这话,叹了口气:可惜,可惜!
年羹尧问:可惜什么?
道士道:辕门生贵子,白屋出公卿,盐车困良骥,田野埋麒麟。
言下之意是:早年功成名就,封候拜相,后期落魄下狱,荒野埋尸。
年羹尧怒道:你说谁?胡说八道什么!
张廷玉出身名门,天横贵胄,不是白屋;又说杨丹枫不是朝廷中人,那指向还不明显吗?也正因此,年羹尧才会暴怒。
道士摇了摇头,正色道:贫道铁口真断,从不妄言!阁下遇事易急,性情暴烈,不免多树强敌,有蔽伤之忧;刚毅果敢,勇猛豪放,难免锋芒太露,易功高震主。贫道也赠你二十四字箴言:此后一生若能谨记:虚怀若谷、谦虚谨慎、功成不居、不露锋芒、不骄不躁,激流勇退,或许会有转机!
委实是把年羹尧的结局说得太过悲催,而且道人还信誓旦旦,自己并无算错,年羹尧难抑心中怒气,道:放屁!作势欲打那个道人,杨丹枫、张廷玉两人忙把年羹尧拉走。
回去的路上,年羹尧仍是愤恨难平,道:你们为什么要拉我,不让我砸了这妖道的档口?还让他继续在那胡说八道,妖言惑众!
杨丹枫说道:听我一句,三教九流之中,相师最是难惹,邪门得很。相师论断无非是察颜观色,机智应变,不把话说实,不把事说穿,似是而非,让人猜疑不定。
年羹尧脸色稍缓,杨丹枫继续安慰道:再说他言语之中也不全对,你一个翰林,又不是武将,怎么走马扬鞭争利名?再说功高震主,一般都是指王朝初建时的开国功臣或者裂土封疆的战将,现在太平盛世,你纵使官拜宰相,位极人臣,也不过是圣眷隆宠,谈不上功高震主!更何况你根本不信他那一套,那又何必动气!
张廷玉说道:杨兄弟所言甚是。如今国运昌盛,四海升平,国家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你哪来的功去震主?
年羹尧恨恨地说:那也不能把我说成那样!前面还说安邦定国,威震华夏,后面就直接身败名裂了,可谓凄风苦雨,完全是云泥之别,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张廷玉笑道:那还不是你自找的!你不是说人家只会说好话吗?结果人家说一通不好听的,你就要砸人家的档口!世人算命,无非是消除疑难,指点前程,相师投其所好,道喜不道忧,原是无可厚非!
年羹尧道:是是是,张阁老教训得是,就你最好了。天生贵族,将来更是位极人臣,杨公子也不如你,将来都没得官做!
张廷玉用手指着年羹尧,一时语塞:你……这,唉!
杨丹枫也是摇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