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宝一开始在工地上做饭。
做饭很辛苦,但也很简单,一天三顿煮米饭,早晨吃咸菜炒豆干,中午吃肥肉喝汤,晚上吃咸菜炒豆干。但曹宝不行,米饭不是太硬像枪子,就是水太多煮成了粥。炒咸菜舍不得放辣椒,吃肥肉不愿意多挤油。工头咬牙切齿,你别叫曹宝了,改名叫草包吧。
工头就这样喊了,工友们当然跟着喊。起初工友们认为曹宝是工头的亲戚,吃着“枪子”饭也没有埋怨。现在好了,只要是夹生饭,就喊,草包,你还让不让活?曹宝就憋红着脸蹲在旁边,闷头吃饭。工头当然还不高兴,累了半天,再吃上这么差的饭,没办法干活。双喜把饭端给工头看,工头就说他是草包,讲也没用。
不过,大家的批评还是有些作用的。曹宝买了一支圆珠笔,记下放进锅里多少盆米,记下添进去多少小盆水。曹宝还诚恳地请教老板娘,怎样把咸菜炒得又辣又好吃。工头说,有进步,米饭不像枪子了。民主一边吃着,一边赞同,开始象木头了,能啃动。
阴天没活干,家喜,家旺,就帮曹宝。家喜烧锅,添木柴,说火硬,得掌住分寸才能煮出好饭。家旺切肥肉,倒进锅里,告诉曹宝得榨油,榨到肉滋润不油腻才行。曹宝嘿嘿笑着,认真听着,点头,说是,一定记住。
家喜说你怎么跟伪军似的,屁颠屁颠的?曹宝回应,没做过,大老爷们,谁做过饭?家旺笑,双喜笑,笑什么都做不好的大老爷们。
曹宝确实没有什么优点。晚上聊天时,天南海北扯过后,往往落到孩子头上,比如孩子结婚孩子添孩子,比如孩子上学成绩如何。曹宝还是无话可说,只听,认真地听,别人笑时也配合似的笑两声。家喜说孙子,六岁,可爱,也调皮,抱着电视不放,要么乱跑。家喜说时喜欢抽烟,一亮一暗的。双喜说儿子,上初一,拿过两张奖状,三个本子。双喜说三等奖一个本子,二等奖两个本子。很多人都讲,讲孩子的优点,也说孩子的缺点,高兴的欢天喜地,生气的拍地跺脚。只有曹宝,不说,只听,默默地听。
工头插嘴,草包怎么不说,难道你儿子也这样?曹宝说,不是。那你怎么不说?曹宝掐灭烟头,我还没成家呢。“哄”,工棚响起了快乐的笑声。工头说你有病啊,骗我们,四十岁的人不成家,属骡子?
曹宝不再多说,听大家继续侃,侃村上的事。有时,工头也叫曹宝讲,讲讲你们村上的事。曹宝挠挠头,没啥讲的,一口塘,有猪有牛有驴,种黄豆小麦,跟你们差不多。可是曹宝知道,其实差多了,他们家里有小楼,有摩托车,有煤气灶,还有太阳能,而自己没有。
于是,曹宝便羡慕他们。吃饭时,曹宝就问他们天天吃米吗?家喜很诧异,不吃米吃什么?曹宝说吃馒头吃面条。工头瞅他,怪不得不会煮。曹宝低头,真不会煮,俺想当小工,你非叫俺煮饭。
工头就叫曹宝当小工。曹宝小工做得好,推车又快又稳,扔砖头又快又准。双喜说,你干过啊?曹宝笑,俺做了十年,熟着呢。那你怎么不做大工,大工工资高?曹宝摇头,俺年年回去,种地收庄稼,耽误时间,没学。工头笑,真是草包,一个月就学会了。
晚上聊天时,双喜就问你真没成家?工头也问,真是处男?曹宝捡块一木片扔他,曹宝生气,不和你们说。
曹宝只和家喜说,其实自己结过婚,只是女人嫌负担重,又不能生孩子就走了。曹宝还说娘身体不好,所以自己打工时间一直不长,也没机会学大工。家喜给工头讲,工头就找曹宝,现在你有时间学大工?曹宝说有时间,娘来俺弟这儿,不要俺操心。
曹宝说他弟大学毕业就留在上海了,非要把娘接来住一年,曹宝说自己不敢走远,怕娘想他,就在这工地干。工头听了,没笑,拿过一把瓦刀,草包,跟我上墙。
曹宝蹲在脚手架上,拿着砖,曹宝给工头点烟,给家喜,家旺他们敬烟,等俺学会了,俺叫俺娘来看,行吗?
工头笑,真是草包。
家喜笑,双喜也笑,真是草包,这还用问?
曹宝也笑,嘿嘿地笑,俺娘说了,等俺干上大工,多挣钱,她就安心了。曹宝把瓦刀往砖头上砍,声音很响亮。
工头也用瓦刀敲了敲砖,草包,上工!曹宝响亮地回答,是,师傅!